公孙瓒:岳父太守同窗刘备,手握白马义从,为何比袁绍更早凉凉?
发布时间:2025-05-27 20:10 浏览量:9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春,易京楼
火,在楼外舔舐,带着袁绍大军贪婪的呼啸。浓烟如墨,从夯土与砖石的缝隙中钻入,呛得人涕泪横流。公孙瓒站在易京最高的那座楼橹上,这座他耗尽心血与幽州民力,自诩为“固若金汤,可坐待天下事变”的坚城,此刻正发出垂死的呻吟。
他那张曾令无数胡虏闻风丧胆的脸庞,如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与绝望。昔日“大音声,言语辩,才智捷给”的勃勃英气,早已被长达数年的围困消磨殆尽。他身上那袭曾象征着无上威严的锦袍,此刻也沾染了尘土与血污,在猎猎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楼观和深不可测的壕堑。他曾对长史关靖夸口:“昔谓天下事可指麾而定,今日视之,非我所能。不如且守,坐待天下事变。”他曾以为,凭此坚城,积粟三百万斛,足以耗死袁绍,甚至等到天下有变,他公孙伯珪仍有机会东山再起。
然而,地道,那卑劣却致命的地道,如同蝼蚁啃噬大堤,正一点点瓦解他最后的屏障。城破在即的喧嚣,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猛地回过头,望向楼内。他的妻妾、他的姊妹们,正惊恐地看着他。她们的眼神里,是哀求,是恐惧,也是一丝丝难以言说的依赖。他曾是她们的天,她们的倚仗。
“伯珪……”有人颤声唤道。
公孙瓒的嘴唇动了动,一丝苦涩的笑意爬上嘴角。天下事?他曾经以为唾手可得。如今,却连家人的性命也保不住了。他想起了很多,那些远去的岁月,那些鲜衣怒马的日子,那些曾经与他并肩而立的身影……那个时候,他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狼狈的结局?
风更紧了,带着塞外的寒意,也带着袁军的杀气。他仿佛又听到了白马的嘶鸣,那声音曾是他生命中最激昂的乐章,如今却像是遥远的挽歌。
幽州,汉家北门。西倚太行,东临碣石,北接大漠,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汉帝国与北方游牧民族激烈碰撞的前沿。公孙瓒,便出生在幽州辽西令支(今河北迁安一带)的一个“世二千石”的豪族家庭。
公孙瓒,字伯珪,《周礼·春官》记载“祼圭有瓒,以肆先王”,瓒和珪都是祭祀的礼器,常搭配使用,但“瓒”特指带有杂质的玉制酒勺,而“伯”通常指兄弟间的排行。因此公孙瓒很可能是排名靠前的长子,但却取了个带有瑕疵的“瓒”,这当然也是有理由的。
《后汉书·公孙瓒传》记载:“母贱,为郡门下书佐”。
在讲究门第的东汉末年,母亲的卑微身份无疑限制了他早期的发展。这一点和他日后最大的对手,袁绍,颇有几分相似。然而,公孙瓒凭借其“美姿貌,大音声,言语辩,才智捷给”,很快在郡府中脱颖而出,这块“美玉”得到涿郡太守侯氏的格外赏识。
太守深爱其才干与品貌,认为他前途不可限量,于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将女儿许配给了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招婿”,而更像是一种基于才华赏识的联姻,是太守对他的一种重要投资与提携。
这门亲事,为公孙瓒打通了向上流动的关键通道,也让他得以进入更高层次的社交与学习圈。侯太守更是倾力栽培这位女婿,资助他前往大儒卢植门下就学。
正是在这样的机缘下,他得以拜入大儒卢植门下。卢植,这位海内闻名的学者、未来的国之柱石,其门下弟子众多,日后皆成为汉末乱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在这些同窗之中,有一个人,与公孙瓒的关系尤为特殊——刘备,刘玄德。
“瓒深与先主相友,约为兄弟。”(《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史书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段年少时的真挚情谊。彼时的刘备,虽是中山靖王之后,家道却已中落,与母亲织席贩履为生。但其“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已初显领袖气质。公孙瓒年长于刘备,家境也因太守的资助而相对优越,在学业和生活上对刘备多有帮助。他们一同在卢植门下聆听经义,探讨时局,或许也曾一同纵马驰骋,指点江山。
那时的公孙瓒,豪爽仗义,意气风发;那时的刘备,沉稳内敛,胸怀大志。二人一刚一柔,一外放一内敛,却因相似的抱负与脾性而惺惺相惜,结为兄弟。这份情谊,在那个时代,弥足珍贵。
公孙瓒早年还有另一件事迹。他曾在另一位太守刘其(或作刘基)帐下任职,刘太守因故获罪,被押解至京师洛阳,并将流放至偏远瘴疠的交州日南郡。
按照当时的规定,下属官员不得私自探望获罪的上司。但公孙瓒不避嫌疑,乔装成侍卒,亲自照料刘太守的饮食起居,护送其车驾一路抵达洛阳。当刘太守即将启程前往日南时,公孙瓒在北邙山准备酒肉,祭拜祖先,悲泣道:“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言罢再拜而去,其情其景令观者无不为之动容叹息。
此事充分展现了公孙瓒重情义、有担当的一面。不久,刘太守遇赦,公孙瓒也因其“义”行被举为孝廉,正式踏入仕途,出任辽东属国长史。
中平元年(184年),黄巾之乱爆发,大汉王朝摇摇欲坠,边疆的异族势力也趁机蠢蠢欲动。
公孙瓒先是被举为孝廉,后任辽西郡吏、涿令。他治理地方,颇有政声。但真正让他脱颖而出的,还是在对抗北方游牧民族的战斗中。
中平年间,凉州贼叛乱,朝廷征发幽州突骑三千人前往讨伐,并赐予公孙瓒都督行事的符节。然而,大军行至蓟中时,原幽州刺史刘虞(此时或为宗正,后任幽州牧)认为“乌桓、鲜卑数为寇,恐其因隙为害”,上表请求罢兵。(《后汉书·刘虞传》)公孙瓒的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因此受阻,但他与乌桓、鲜卑等族的梁子,却早已结下。
幽州,北接乌桓、鲜卑,东临高句丽,是汉朝北疆的重要屏障。这里的汉民与异族杂居,冲突时有发生。公孙瓒长期在边郡任职,对异族的习性和战术了如指掌。他深知,对付这些剽悍的骑兵,必须以更强悍的骑兵,以更凌厉的攻势。
一次,公孙瓒率领数十名骑兵在塞外巡逻,遭遇数百名鲜卑骑兵。敌众我寡,形势险恶。公孙瓒毫无惧色,对部下道:“今不冲之,则必为所虏!”(《后汉书·公孙瓒传》注引《英雄记》)他亲自执矛,率先冲入敌阵。数十骑如一把尖刀,硬生生撕开了鲜卑人的包围,斩杀数十人,己方也伤亡过半,但最终成功突围。此战之后,鲜卑人对他又敬又畏,公孙瓒的勇名远播塞外。
这样的战斗,磨砺了他的意志,也让他深刻认识到拥有一支精锐骑兵的重要性。于是,一支在后世留下赫赫威名的部队,开始在他的构想中逐渐成型——白马义从。
“瓒每与虏战,常乘白马,选其精锐者为一部,皆白马,号为‘白马义从’。”(《三国志·魏书·公孙瓒传》)
即使在日后公孙瓒被袁绍打败,可白马义从的传说仍然在世间流传。曹植就写过一首《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如果你看过《权力的游戏》,那么你对于这首诗可能会更有感触,《权力的游戏》中也有一支守护北境的军队,他们自称守夜人。
守夜人誓言:「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在白马义从声名鹊起之时,一位日后名震天下的猛将,也曾短暂地汇入这股洪流。常山真定人赵云,字子龙,受本郡推举,率领义从吏兵投效公孙瓒。时袁绍势力强大,不少人都认为袁绍才是未来的霸主,传说公孙瓒曾问赵云为何不投袁绍。
赵云答道:“天下訩訩,未知孰是,民有倒悬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而私明将军也。”
然而,公孙瓒对这位抱有“仁政”理想的年轻人,似乎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或许是赵云“背袁投己”的背景,让生性多疑的公孙瓒心存芥蒂;或许是公孙瓒更看重那些绝对服从、悍不畏死的边地勇士,而赵云身上那种儒将的气质与坚守的道义,与他后期愈发功利和残暴的风格有所不合。
赵云虽在公孙瓒麾下,参与了一些战斗,但始终未能进入核心决策层,其才华也未能得到充分施展。这为他日后离开公孙瓒,转投刘备埋下了伏笔。
白马义从的威力很快便得到了检验。乌桓人本是幽州的劲敌,但在白马义从的打击下,屡屡受挫。“乌桓更相告语,避白马长史。”(《后汉书·公孙瓒传》)他们甚至恐惧到“乃画作瓒形,驰马射之,中者咸称万岁。”(《后汉书·公孙瓒传》注引《英雄记》)用射击公孙瓒画像的方式来发泄恐惧和仇恨,这本身就是对其威慑力的最好证明。
凭借着白马义从的赫赫战功,公孙瓒累迁中郎将,封都亭侯。他镇守辽西属国长达十余年,期间,“虏(指乌桓、鲜卑等)亦敛迹,不敢复犯塞。”(《后汉书·公孙瓒传》)他成为了幽州边塞名副其实的守护神,白马将军的威名,响彻云霄。
公孙瓒曾以为,只要有白马义从在,他便无所畏惧。
初平二年(191年),青州、徐州黄巾复起,声势浩大,聚众三十万,攻入渤海郡,意图与黑山军会合。公孙瓒亲率步骑两万,在东光南大破黄巾,斩首三万余级,俘虏七万余人,缴获辎重无数。(《后汉书·公孙瓒传》)此战,公孙瓒“威名大震”,也让他南向争夺天下的野心进一步膨胀。
顺带一提,在此之前,刘关张和赵云都在公孙瓒的帐下,虽说玄德公不是个久居人下的主,但假如公孙瓒像陶谦之于刘备,或者像鲍信之于曹操,作为一个天使投资人,恐怕历史对他的评价都会不一样。但因为他和刘虞的矛盾,导致这一切终究只是假设。
他势力扩张的过程中,他与幽州士族的矛盾日益尖锐,最终演变成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场冲突的核心,集中体现在他与幽州牧刘虞的关系上。
公孙瓒与刘虞的矛盾,绝非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其出身背景、政治理念、治理方略与当时根深蒂固的士族阶层之间深刻矛盾的集中爆发。
首先,出身的差异与观念的鸿沟是根本原因。公孙瓒母家卑贱,虽凭借军功崛起,但他内心深处对那些世代簪缨、垄断政治文化资源的世家大族,始终抱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不屑,也有警惕,甚至隐含着对抗。他更信赖武力,信赖那些与他一同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战友”,而非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维护传统秩序的士人。而刘虞,作为汉室宗亲,本身就是士人阶层的代表和领袖,他所推崇的是儒家传统的“德政”、“仁治”,这与公孙瓒的实用主义和强权逻辑格格不入。
其次,治理方略的根本对立。刘虞在幽州,“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夷感其德化,自安乐业。”(《后汉书·刘虞传》)他主张怀柔异族,发展民生,深得百姓和部分胡人拥戴。而公孙瓒则信奉“夷狄性不可改,当以武力制之”,他认为刘虞的政策是“非但无功,乃更增长寇害”,甚至公然破坏刘虞的安抚成果,抢掠其输送给朝廷的贡赋和招抚来的物资。公孙瓒的穷兵黩武、横征暴敛,与刘虞的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形成了鲜明对比,直接触动了以农耕为本、希望维持地方稳定的士族的根本利益。
再者,是权力与声望的直接竞争。刘虞在幽州的威望如日中天,甚至关东诸将都一度想拥立他为帝。这对野心勃勃、试图独掌幽州大权的公孙瓒而言,是难以容忍的。他视刘虞为自己权威的最大挑战者和南下争霸的潜在障碍。尤其是当刘虞与袁绍——公孙瓒在冀州的主要竞争对手——眉来眼去,显露出联合的迹象时,公孙瓒的猜忌和敌意达到了顶点。他担心刘虞会成为袁绍对付自己的内部力量,从而使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矛盾不可避免地激化。公孙瓒开始公然劫掠刘虞输送给朝廷的贡赋,并屡次阻止刘虞派遣使者前往长安。他甚至散布谣言,称“刘虞欲称尊号,布告天下”。
兴平元年(193年),公孙瓒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他趁刘虞不备,率兵攻打蓟城。刘虞虽然得到部下和百姓的支援,一度击退公孙瓒,但毕竟不习军事,最终兵败被俘。
公孙瓒先是诬陷刘虞“前与袁绍等议欲称尊号”,将其囚禁。不久,朝廷使者段训前来调解,并有权决定幽州官员的任免。公孙瓒威逼利诱段训,最终以“虞前与袁绍等交通,欲称尊号”的罪名,将这位素有贤名、深得民心的幽州牧斩杀于蓟市。(《后汉书·公孙瓒传》、《三国志·魏书·公孙瓒传》)
杀害刘虞,是公孙瓒一生中最大的败笔,也是其命运的急转直下点。他以为清除了政治上的对手,却未曾料到,此举彻底点燃了整个幽州士族阶层的怒火,也让他彻底失去了幽州的人心。刘虞的旧部如鲜于辅、阎柔、齐周等人,他们本身多是地方豪强或与士族联系紧密的人物,对公孙瓒的暴行忍无可忍,纷纷起兵反抗,并迅速倒向了袁绍。幽州百姓对公孙瓒也从敬畏转向了憎恨,“由是人心离散,豪杰多附袁绍。”(《后汉书·公孙瓒传》)
更重要的是,此举彻底断绝了公孙瓒与士族阶层和解的可能,为袁绍提供了讨伐他的绝佳口实,使其在政治上陷入空前孤立。
初平二年(191年)冬,公孙瓒在盘河屯兵,准备大举南下,与袁绍争夺冀州控制权。此前,公孙瓒已尽数袁绍十大罪状,冀州诸城多有响应。公孙瓒亲率步兵三万余人,骑兵(包括精锐的“白马义从”)约一万,列阵于界桥以南二十里处。
袁绍则派大将麹义率领八百“先登死士”和数千名强弩手为前锋迎战,袁绍亲率数万步兵在后压阵。
战前,公孙瓒兵锋正锐,连破袁绍军。公孙瓒自以为凭借骑兵的冲击力,可以轻易击溃袁绍的步兵。
然而,袁绍并非庸才。他采纳了部将麴义的建议,以八百“先登死士”和一千强弩兵为前锋,藏于大戟盾牌之下。当公孙瓒的骑兵发起冲锋时,麴义的部队伏而不动,待敌军逼近,突然跃起,强弩齐发,大戟挥舞,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迎头痛击了公孙瓒引以为傲的骑兵。
“瓒兵奔走,所杀伤甚众,……瓒遂大败。”(《后汉书·袁绍传》)公孙瓒的冀州刺史严纲被斩,白马义从损失惨重。公孙瓒本人也险些被俘,幸得部将拼死相救,才得以脱身。
界桥之败,沉重打击了公孙瓒的锐气。他虽然在随后的龙凑、巨马水等战役中与袁绍互有胜负,但总体上已转入守势。他再也未能恢复昔日那种摧枯拉朽的进攻能力。
更致命的是,失败和猜忌,开始腐蚀他的内心。他“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后汉书·公孙瓒传》)对于那些曾有小过或与自己意见不合的部下,他动辄杀戮。对于有功之臣,也往往吝于封赏,反而心生猜忌。他不再信任那些出身豪右的将领,转而重用一些出身卑贱的“奴客”作为心腹爪牙。(《后汉书·公孙瓒传》注引《英雄记》)
而此时,幽州士族的态度和行为,成为了压垮公孙瓒的又一根重要稻草。
刘虞的旧部如鲜于辅、阎柔、齐周等人,本身就是幽州地方豪强或与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高举为刘虞复仇的旗帜,迅速集结力量,公开反抗公孙瓒。更重要的是,他们主动与袁绍联络,甘愿成为袁绍进攻公孙瓒的内应和先锋。鲜于辅被袁绍任命为建忠中郎将,总督幽州六郡军马;阎柔则因其在乌桓中的威望,被袁绍任为乌桓司马,有效地策动了乌桓、鲜卑等异族力量,从背后夹击公孙瓒。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下,公孙瓒的势力范围被一步步蚕食。刘虞旧部与袁绍军内外夹击,连破公孙瓒所置守将,如渔阳太守邹丹就在与鲜于辅、麴义的战斗中兵败被杀。公孙瓒被迫退守易京,试图凭借坚城固守。
他不再追求野战决胜,而是开始迷信坚固的城防。他在易水北岸,修筑了一座规模宏大、结构复杂的城堡——易京。
“为围堑十重,於堑里筑京,皆高五六丈,为楼其上;中堑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以铁为门,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唯侍姬妾而已。……积谷三百万斛。”(《后汉书·公孙瓒传》)
这座易京,与其说是一座军事要塞,不如说是一座囚禁他野心和恐惧的牢笼。他将自己与世隔绝,沉溺于楼橹的坚固和粮食的充足,梦想着“坐待天下事变”。他似乎忘记了,一个将领最大的依仗,从来不是冰冷的城墙,而是人心和流动的军队。尤其是在士族阶层已经全面倒向对手的情况下,孤城更难守。
建安三年(198年),袁绍完成了对冀、青、并三州的整合,实力空前强大。他终于腾出手来,全力解决公孙瓒这个心腹大患。袁绍亲率大军,对易京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面对袁绍的围困,公孙瓒最初的策略是坚守。他相信易京的防御,也相信自己储备的粮草足以支撑很长时间。他甚至放出话来,要与袁绍耗上几年,看谁先撑不住。
然而,战争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袁绍军轮番进攻,昼夜不息。虽然易京防守严密,但也经不住持续的消耗。城内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公孙瓒的暴政早已使他失去了部下的拥戴,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他曾派儿子公孙续前往黑山,向张燕求救。张燕率十万大军前来,但被袁绍预设的伏兵击败。公孙瓒还曾想亲自率兵突围,与张燕内外夹击,但因计划泄露而作罢。他还向北方的公孙度求援,但也石沉大海。
外援断绝,内无战心。公孙瓒的处境日益艰难。
易京楼上,公孙瓒的思绪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是袁军又在地道中放火了,还是城墙的某处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刘备……玄德……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恭敬地称他“兄长”的少年,如今已是豫州牧,名动一方。他曾一度成为袁绍的座上宾,也曾与自己刀兵相向。后来,又听说他辗转徐州,与吕布争锋。
公孙瓒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嫉妒吗?或许有一点。当年他才是更耀眼的那一个,如今却……是悔恨吗?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那般对待刘虞,如果自己能多听听部下的劝谏,如果……
不,没有如果了。
他想起当年卢植老师的教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可他公孙瓒,究竟是弘毅了,还是刚愎自用了?他守护边疆,驱逐胡虏,算不算任重道远?可为何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楼外的火光映红了公孙瓒的脸,那颜色如同刘虞被斩时喷溅的鲜血。
他后悔吗?
当年的他,或许不曾后悔。他认为刘虞是绊脚石,是妇人之仁,是自己称霸道路上必须搬开的障碍。他甚至在杀害刘虞后,还得意洋洋地对人说:“刘虞若不求称帝,岂有今日之祸?”仿佛一切都是刘虞咎由自取。
但此刻,在这易京楼的末日残阳下,他是否会有一丝动摇?如果刘虞还在,幽州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那些曾经拥戴刘虞的豪杰,那些深耕地方的士族,会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对抗袁绍?
火势越来越大,已经蔓延到了公孙瓒所在的这座主楼。浓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楼外,袁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他们已经通过地道攻入了内城!
公孙瓒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没有像一个英雄那样冲出去,与敌人做最后的搏杀。或许,他心中那份属于边疆猛将的血性,早已在多年的猜忌、恐惧和固守中消磨殆尽。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映照出他苍白而扭曲的脸。
他看向他的妻妾和姊妹们,她们惊恐地缩成一团,眼中充满了绝望。
“事已至此,我不能让你们落入袁绍之手,受辱而死。”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他一步步走向她们,手中的剑举了起来。
尖叫声,哭喊声,很快便被更大的火焰吞噬。
“瓒曰:‘昔谓天下事可指麾而定,今日视之,非我所能,不如且死,无负臣子之耻。’乃尽杀其姊妹妻子,然后引火自焚。”(《后汉书·公孙瓒传》)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充满了不甘,充满了幻灭,也带着一丝属于失败者的“悲壮”。他亲手结束了家人的性命,然后点燃了这座囚禁他最后岁月的牢笼。
熊熊烈火中,那个曾经的白马将军,那个威震塞外的公孙伯珪,化为了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