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顶好的郎君,可爹爹却说:不可动心,来日他东⼭再起,⼼意必改
发布时间:2025-09-08 19:55 浏览量:2
圣旨下达,将我错指给裴詹的那一日,我心里便有了数。
他是这尘世间,数一数二的顶尖郎君。
可爹爹却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动了真心。他说,倘若有朝一日裴詹东山再起,重掌权势,今日的情意恐怕就要变了味道。
所以,当他真的官拜原职,重回权力中枢的那天,我揣上了早已备好的盘缠,悄然离开了京城。
谁曾想,出城还不到十里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自身后传来,生生将我的马车逼停。
裴詹一身朝服尚未换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地质问我:
“娘子,为何要弃我而去?”
1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裴詹原本的婚配对象,是琅琊王氏的嫡女王瑾。
“王与裴,共天下”,这句流传甚广的谚语,说的便是这两个权势滔天的百年世家。他们的力量之大,就连皇权的稳固,都需仰仗其支持。
然而风云突变,王氏在此次新帝登基中站对了队,扶持新主,一时间权倾朝野。而裴家,却成了站错队的弃子,风光不再。
坊间流言四起,说王瑾是迫于家族的压力,才撕毁了与青梅竹马的裴詹的婚约,转而与淮阳白氏联姻。那淮阳白氏,虽不及东海裴氏底蕴深厚,却也是仅次于它的高门。
新帝为了进一步打压裴氏,一道圣旨,给裴詹指了一门新的婚事。
昔日高高在上的裴氏,竟沦落到要与我们这样毫无根基的寒门联姻。
那天,爹爹带着刚刚被任命为豫州刺史、不日即将赴任的兄长一同下朝。父子二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老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们满是愁绪的脸。爹爹看着我,声音沙哑地问:“愚儿,这桩婚事,你可愿意?”
在这个士族门阀主宰一切的时代,我们这样的寒门,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家中除了我,适龄的女儿家,便只剩下尚在总角之年、懵懂无知的小妹。
我不嫁,又能有谁来替我呢?
我敛衽一礼,姿态从容:“女儿听闻,那位裴詹公子虽出身名门,却无半分纨绔子弟的习气,反倒是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是京城里都难得一见的才俊。能嫁入裴家,也算是女儿高攀了。”
为了让父兄安心,我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应下了这门从天而降的指婚。
更何况,我还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裴詹,可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人啊。
他的画像,在市面上一纸千金,难求一见。不久前,“画圣”渔阳先生为他所绘的肖像流入坊间,有幸一睹真容的人都惊叹“画中之人,妖颜若玉”,无论男女,无不为其风采所倾倒。
爹爹伸出粗糙的手,轻抚着我的头顶,长叹一声:“我的愚儿总是这般知礼懂事,为父甚感欣慰。只是,你务必记住,切莫对他动了真心,有朝一日裴氏若是重振旗鼓,那时的光景,定然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兄长也将我拉到一旁,低声叮嘱:
“愚儿,这段姻缘,你万不可信以为真。且不说裴詹与王瑾之间是否旧情未断,单是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士族势力,就不是我们这种寒门小户可以轻易沾染的。”
“与虎同行,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兄长的话语敲打着我的心,我垂下眼眸,轻声应道。
“沈愚,记下了。”
2.
指婚的旨意下来没过两天,兄长便启程赶赴豫州上任,而爹爹,则被从南阳郡太守的位置上,一纸调令贬去了更为偏远的幽州,父子二人需一同离京。
偌大的京城里,只留下我和兄长的独子——年仅五岁的沈衜。
临行那日,嫂嫂哭得肝肠寸断,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幼子,万般不舍。我们沈家,在朝堂上本是一股新兴的力量,颇受那些为数不多的寒门官员拥戴。也正因如此,才招来了视寒门为眼中钉的王氏的忌恨。这次,王氏甚至绕过了皇帝,直接下达调令,将父兄调离京城,又将沈衜作为人质扣留在此。
王氏的权势滔天,由此可见一斑。
我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嫂嫂,向她保证:
“嫂嫂放心,愚儿在京中,便是拼上性命,也必定会护得衜哥儿周全。”
车马缓缓启动,不得不出发了。沈衜伸出小手,紧紧牵着我,我们叔侄二人,就这样站在城门口,目送着家人的车队在官道尽头,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渐行渐远。
我的心中一片惶然,不知此番分别,远赴他乡的家人们是否能够平安顺遂。更不知,我和沈衜,一孤女一幼童,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之中,能否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离别的愁绪尚未散尽,半日之后,裴府的人便上了门。
“沈小姐,老身是裴家的管事,您唤我崔嬷嬷便是。我家主君听闻沈大人与沈公子已于今晨离京赴任,特意差老奴过来,接您和沈小公子入府小住。”
崔嬷嬷言辞恭敬,条理清晰。
“一来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盼着您过去,说多个贴心人儿,也能多几分热闹。”
“二来,沈小姐您独自带着小公子在京中,诸多不便,我们裴府理应照拂一二。”
尚未行过大婚之礼便入住夫家,这于礼不合。世人若是知晓,定会嘲笑我不知廉耻,毫无妇德。
然而此刻,我心中却对裴氏充满了感激,感激他们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给我一个去做这“逾矩之人”的机会。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年幼的衜儿和远方的沈家,换来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3.
虽早就听闻裴氏名满天下,富甲一方,可当我真正踏入裴府,亲眼见到那廊回苑曲、亭台楼阁无一不精的府邸,以及那些往来穿梭、井然有序的仆人时,我和衜儿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自打指婚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对于裴家与寒门联姻一事,嗤笑之声便从未断绝。我们这样靠着举孝廉入仕的沈家,如今仿佛成了裴氏身上的一块污点,让他们在京城那些高门贵胄之中,彻底沦为了笑柄。
我心中忐忑,生怕裴氏会将这份怨气迁怒于我和衜哥儿,一路提心吊胆地走向前厅。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始料未及。只见裴夫人和几位娇俏明媚的小姐,正满脸笑意地立在厅前,似乎专程在等我们。
“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早就听人说,沈家的嫡长女啊,生得是国色天香,性子又养得恬静端方。”
“今日亲眼一见,竟是比传闻中还要喜人三分呢。”
裴夫人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拉起我的手,让我紧挨着她坐下,那温和的目光,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不安。
“母亲大人,怎的才三分?依我看呐,至少也得有五分!”接话的小姐明眸皓齿,正是裴詹的嫂嫂,出身兰陵萧氏的嫡女萧兰儿。
裴夫人闻言只是笑笑,她的目光越过巧笑嫣然的萧兰儿,望向了正缓步从月洞门外走来的那名男子。
“詹儿,你来了,不妨你也来说说,你觉得有几分呐?”
“回母亲大人的话,五分怕是远远不够,愚儿妹妹,值得十分。”那男子朝着裴夫人躬身作揖,随即抬起眼眸,目光轻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仅仅是一眼,便让我心头一跳。
丰神俊逸,俊美无俦,这世间所有华美的辞藻,用在他身上似乎都显得有些贫乏。他便是那个京中无数闺阁女子魂牵梦绕的梦中情郎。
可如今,却因为一场党争的失败,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的夫君。
想来,他心中定是委屈至极的吧。
我忙朝着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然后迅速地侧过脸,避开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生怕被他瞧见我脸颊上悄然泛起的红晕。
我原本以为,裴家会因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对我百般刁难,至少也会冷眼相待。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亲切和善地待我。我不禁感叹,这便是顶级世家高门的做派,涵养与气度,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
裴府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聊了许久,眼看天色渐晚,裴夫人正准备吩咐下人安排晚膳。
裴詹却忽然起身,挡在了我的身前。
“母亲大人,儿子府中尚有些公务亟待处理,今日便不留在老宅用膳了。”
一旁的萧兰儿用丝绢掩着唇,巧笑倩兮:“母亲您瞧,詹哥儿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就想着和咱们愚儿妹妹单独待着呢。”
裴夫人先是一愣,过了几秒,她的目光在我与裴詹之间来回打量,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狡黠。
“罢了罢了,”她挥了挥手,“你便带着沈家小姐回你自己的宅子去吧。”
“记着,定要好生招待人家。”
“还有,也别总拘着她。你白日里公务繁忙,便让她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
裴詹含笑点头。
随即,他转过身,朝我伸出了手。
那芝兰玉树般的人儿,此刻的笑容,竟是那般轻快而明亮,仿佛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我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下一秒,男子的手便将我温热地包裹住,那份暖意,仿佛能一直传到我的心尖。
他侧过身,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得像窗外的月光:“我们,回家了。”
4.
接我们回裴詹私宅的,是一辆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拉着的墨蓝色马车,车身雕刻着繁复而低调的云纹。
车内熏着安神静气的熏香,忙碌了一整天,我与衜儿很快便在这安逸的氛围中昏昏睡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下许久了。
而我,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竟歪着头,靠在了裴詹的肩上。
我惊得瞬间坐直了身子,连忙向他道歉,“裴公子,实在抱歉,我睡得太沉了,竟不知怎么就压在了您……”
“咳咳。”裴詹的耳尖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晕,他轻咳两声,低声安慰道:“无妨,娘……沈小姐想必是今日太过劳累了,不过是小憩了片刻而已。”
这时我才发现,原本睡在我身旁的衜儿不见了。
裴詹牵着我的手,引我下车,一边解释道:“他早就醒了,一醒就嚷着肚子饿,已经先进宅子里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沈小姐放心,有我在,沈衜很安全。”
我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他那张在夜色中依旧轮廓分明、矜贵无比的侧脸。
他竟如此轻易地,就看穿了我内心深处最大的不安。与我自身的安危相比,我更在意的,始终是衜哥儿的平安。
下了马车,刚走两步,已经用过晚膳的沈衜便像个小炮弹一样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裴詹的大腿。
“姑父!衜儿都等您和姑母等了快半个时辰了,你们怎么才回来呀。”
半个时辰?裴詹方才不是说,我只是小憩了片刻吗……
还有……我连忙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衜儿的背,“谁教你乱叫姑父的!”
毕竟,我们尚未完婚,我们沈家又算得上是高攀,裴詹心中,说不定根本就不愿认下这个“姑父”的身份。
谁知,裴詹却弯下腰,双手一使劲,便将沈衜轻松地举了起来,稳稳地抱入怀中。
他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笑着问他:“那你跟姑父说说,今晚的饭菜,吃得可还习惯?”
“衜儿可乖了,崔嬷嬷端上来的菜,我每一样都吃了,一点儿都没挑食!”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子,就这么一问一答地,亲密无间地朝着内院走去。
他们的感情好得,仿佛我才是个局外人。
兄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裴詹此人城府极深,聪慧过人,逢场作戏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愚儿,他断然不会忤逆圣上的指婚,必定会与你扮演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给外人看。”
“只是你……”
兄长的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他后面想说的是什么。
而我,绝不能将这场戏,当成了真。
5.
裴詹早已命人给我单独收拾出了一座雅致的小院。
裴家的女眷们,倒是日日都会三三两两地过来寻我说话解闷。
只是裴詹,却总以公务繁忙为由,再也没有在我的院子里出现过。这倒也印证了兄长当初对我的叮嘱——裴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演给圣上和世人看的一场戏,关上门来,他连演都懒得演了。
有裴家姐妹们的陪伴,日子倒也过得热闹。
一日,萧兰儿指着院中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与我玩笑。
“要我说呀,还是我们愚儿妹妹好福气。你不知道,詹哥儿当初为了寻这棵海棠,可是跑遍了天南海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棵枝繁叶茂的。移栽进院子的时候,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日都要来看上好几回,生怕这树挪了窝,养不活了。”
“谁曾想,这树竟是为了愚儿妹妹你栽的。”萧兰儿笑靥如花,伸手拂掉落在我发间的一片素白花瓣,眼神里满是宠溺。
“你说巧不巧,这树移栽过来也有些时日了,偏偏就等你住进来了,它才肯开花。这若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又是什么呢?”
听着嫂嫂的话,我的心却猛地沉了一沉。
萧兰儿是深闺妇人,有些外面的传闻,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可京中的戏文话本,早就将裴詹与王瑾的故事传遍了。
都说那琅琊王氏的嫡女王瑾,平生最爱海棠,更认为在家中栽种海棠,可保门楣兴旺。
所以,裴詹这棵费尽心力寻来的海棠树,想必是为王瑾栽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对璧人,最终却落得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这棵海棠树,不就是裴詹对王瑾那段未了情意的见证吗?
巧合的是,海棠,也恰恰是我最喜欢的花。如今这个局面,倒真应了那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一瞬间,我竟生出几分无措与狼狈。
仿佛自己成了一个窃贼,偷走了本该属于别人的良辰美景与幸福。
入夜,裴府的女眷们都已各自回府。
白日的喧嚣散尽,我独自一人坐在海棠树下,对月饮酒。
月色温柔如水,恍惚间,我眼前竟出现了一个身着天青色常服的身影。
是裴詹。
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他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缓缓向我走来。他每走近一步,我的心跳就愈发急促一分。
我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竟然这么快,就管不住自己的心,任由那些不该有的情愫肆意生长。
裴詹平日从不踏足我的院子,想来是我因思念过度,竟生出了幻象。
这“幻象”蹙着眉头,走到我面前,轻声发问:“为何独自在此饮酒?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我点了点头,心中的苦涩越发翻涌得厉害。
“可否愿意与我说说?”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
我心想,反正只是一个幻象罢了,与他说说也无妨。
“郎君,我很喜欢这座小院,也很喜欢每日来陪我的姐妹们,尤其……尤其是你眼前这棵海棠树,是我最喜欢的花。”
“可是,我今日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我 日日在此赏花观景,看的,却是别人爱情的过往云烟啊。”
那“幻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酒壶。
“别人的爱情?今日是谁与你说了些什么?”
哼,这还用得着谁今日特意告诉我吗?
满京城的话本戏文,早就把裴詹和王瑾那段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故事写尽了。
“当然是裴詹对王瑾的情深义重啊。”
“你是个幻象,你自然不知道,这京城里的戏台子上,话本子里,唱的、写的,可全都是他们俩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故事。”
“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萧兰儿嫂嫂说,这棵海棠树,是裴詹花了天大的力气才移栽成功的,看得比什么都矜贵。”
“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这是他为王瑾栽的呀。”
“唉,平白被我捡了个大便宜,也算是造化弄人吧。”
我摆了摆手,不想再说了,跟一个幻象,解释这些坊间八卦,他也未必听得懂。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便记不清了。只记得酒意上头,天旋地转。
等到天光大亮,我头痛欲裂地在床上醒来时,昨夜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我只隐约记得,好像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
6.
喝过醒酒汤,这一天,却接连发生了两件怪事。
第一件,平日里总爱聚在我院中,叽叽喳喳说老宅无趣的裴府女眷们,今日竟一个也没来。我这院子,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第二件,是宫里来了人,说太后要办春日宴,宣我入宫一同赏玩。
我朝的皇后,历来都出自琅琊王氏,当今的太后,自然也不例外。这位出身显赫的太后,平生最喜宴饮,尤其喜欢借此机会,笼络京城内的高门贵族。
像我这种寒门出身的女子,向来是她们最鄙夷的对象。
虽说我得了圣上的指婚,可毕竟尚未与裴詹完婚。此刻唤我入宫,我心中着实惶恐不安。
果不其然,一入御花园,便见那些世家子弟们,自幼相识,此刻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唯独我,形单影只地站在一旁,显得突兀又尴尬。
很快,王瑾便挽着太后的胳膊,袅袅婷婷地向我走来,她声音娇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姑母,您瞧,这便是裴詹哥哥看上的那位沈家小姐了。”
一句话,便让我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那些眼神里,有好奇,有轻蔑,更有幸灾乐祸。
我连忙收敛心神,端正地福了福身子,向她们行礼。
却见王瑾的视线,在落到我手腕上时,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怨恨,竟还多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震惊。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那只今早才多出来的、翠绿欲滴的玉镯。
心中有些不明所以。
难不成,这镯子竟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
王瑾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瞧着,这京城第一公子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着实是寡淡了些。”
她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了一阵附和的哄笑声。太后居高临下地瞟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原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裴詹那孩子,也是不懂事。他富可敌国,也不知给未来的新妇添置一二,让沈姑娘进了宫,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来,委实是失了体面。”
原来,她们大费周章地叫我进宫,不过就是想当众奚落我一番,说我既穷酸又不得宠。想到这里,我反倒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想要我的小命。
心情一放松,我便也有了闲情逸致。
方才因为过度紧张,眼睛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这会儿,我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这御花园的景致了。天家手笔,果然非同凡响,许多只在书上见过的名品花卉,此刻正争奇斗艳,看得我眼花缭乱。我在心中默默记下它们的形态与颜色,想着回去之后,或许可以凭着记忆将它们复刻出来。
“沈愚兄?”
耳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我回过头,竟是白琰之——王瑾在舍弃裴詹之后,新选的未婚夫婿。
他才华横溢,与“画圣”渔阳先生并称为当今天下两大俊才。
早年间,兄长在洛阳太学求学时,我时常会扮作男儿身,溜去找兄长玩闹。那时,白琰之最喜欢拉着我们兄妹二人吟诗作赋,他常说,整个太学之中,也唯有他们沈氏兄弟的才学,能入得了他的眼。
此刻,他竟弃了那边正热闹进行的流觞曲水,快步向我走来。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前些日子,听闻沈府有位嫡长女要与裴詹联姻,我当时还思来想去,沈府哪里还有适龄待嫁的女儿家。却没想到,竟是你这个小淘气包啊!”
白琰之一番话,再次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原本对我视若无睹的世家子弟们,都纷纷凑上前来发问。
“白兄,你竟认识这位沈姑娘?”
“白兄你近些年不都在京外游山玩水,做你的闲云野鹤吗,莫不是认错了人吧。”
白琰之“唰”地一声收起手中的画扇,朝着那几个碎嘴的身上不轻不重地敲了过去。
“你们有这个闲工夫在这里嚼舌根,不如先去把那边的几个对子给对出来。”
众人被他三言两语地打散了,我方才得了空,向他福了福身子。
“琰之兄,许久不见了。太学那几年,是我年少贪玩,求着兄长带我去见见世面,才扮作男儿身的。如今,我……”
没等我说完,白琰之便爽朗一笑,打断了我:
“诶,无妨无妨。如此说来,我心中从前的许多疑团,倒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难怪当年在太学时,你兄长将你护得那般紧,原来如此。”
“对了,从今往后,我便该唤你一声愚儿妹妹了。愚儿妹妹,太后已传召大家入殿赴宴了,我看你对这宫中似乎并不熟悉,不若便跟着我一同过去吧。”
我明白,他这是想替我解围。可他毕竟是王瑾未来的夫君,我与他走得太近,只怕会招来更多的是非。
我刚想开口回绝,一个略带几分慵懒的声音,却自身后响起。
“这就不劳烦白兄费心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
是许久未见的裴詹。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可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疏离与冷淡。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但他牵着我的那只手,却自始至终,再也没有松开过。
7.
裴詹带着我坐了首桌。
新帝虽不喜裴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氏的地位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被撼动的。
我们对面坐的是王瑾和白琰之。
从我们落座那一刻起,王瑾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裴詹。
看到后来,竟红了眼眶。
裴詹仿佛过滤掉了对面充满爱意的凝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琰之,捏了捏我的指尖。
我回头不解地看向他。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有我好看吗?”
我摇摇头,那肯定没有什么比他更好看的了。
他很满意这个答复,拿起餐盘里粉粉的糕点递给我。
“这是宫里才有的桃花糕,你尝尝。”
我懵懵地咬了一口,果然软软糯糯还甜甜的。
“那,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宫里每人的糕点都只有一份,再吃,我就只能吃裴詹那一份了。
他自幼进宫进得多,说不定早就吃腻了。
他浅笑一下,将他的餐盘向我面前推。
我刚要伸手,对面王瑾甩着袖子把面前的糕点摔下了桌。
偌大的殿宇内响起清脆的响声。
我看着被摔下的桃花糕,心想可惜了可惜了。
顺势赶紧把手上唯一的桃花糕囫囵咽下。
再看一眼要被王瑾看出一个洞的裴詹,他虽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是,我好像看见他嘴角悄悄地弯了起来。
原来,久未露面的裴詹并不是来找我的。
他是来逗王瑾的。
而我,仅仅是成全他们俩斗气的工具人。
太后来了,看了看一地凌乱,又看了看王瑾和裴詹,叹了口气。
“瑾儿,不可任性。”
她一眼就看透了这两人在暗暗较劲,也对王瑾为了家族利益放弃爱人感到亏欠。
这训斥的话听起来严厉,语气却满是心疼。
宴席结束,裴詹让我先去宫门处等他。
我看了眼王瑾,也一同和他向太后内殿走去。
瞬间觉得,皇宫的糕点再好吃,我下次也不想来了。
宫门口,白琰之也在等着王瑾。
我忍不住问他:“琰之兄,从前你总说,你不喜欢凡俗规矩,怎么这婚约我看你倒是不讨厌。”
“世人总羡慕我们高门士族,却不知,在我们这种家庭里,家族利益大过天。”
“婚姻,就是用来为家族寻找联盟的。”
“我对此没有喜恶,全凭族中长辈安排。”
“那,琰之兄。你有可能为了家族利益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娶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人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
“会。我们这种人,家族利益必然是居于首位的。”
其实答案如何我早有预期,只是真听白琰之这么说出来。
我心中还是难受了一阵。
兄长太智慧了。
他早就提醒我,裴詹和我在一起,全是君威。
所谓感情,我最好想都不要想。
“沈愚!你在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又想要勾搭男人啊。”
王瑾从我身后冲来,直直地撞上我,把我从白琰之身边推开。
跟着来的,还有神色淡淡的裴詹。
他一手提着一个小食盒,另一手牵过我,将我微微挡在身后,顺便隔开了我和白琰之。
“感谢白兄今日一而再,再而三帮裴某照顾愚儿了。我们回府还有事,先走了。”
裴詹从前一直恪守礼仪,唤我“沈姑娘”。
今日突然改了口,我呆呆地听他唤我“愚儿”,又乖乖地被他牵上马车,还没坐稳就听见裴詹道。
“怎么,喜欢和白琰之聊天?”
他语气如常,我却如芒在背。
“我见你和他聊得入了迷,眼里都见不着别的人了。”
“没有的事,我当时是在等你正好偶遇他,从前他是兄长在太学最好的朋友,我也同他是旧识才聊了几句。”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来怪不好意思的,当时我贪玩,扮作男儿身和白兄也算是半个好友,他今日见我换了装束,许是有些意外便多聊了几句。”
我见他神色微微缓和,又强调了一句:“真的没有聊到入迷哦。”
裴詹面色上虽无变化,但手上已经开始把食盒推给我。
我掀开食盒盖子,里面竟然是满满两屉桃花糕!
我想,我一定是双眼放光了。
裴詹看着我贪吃又快乐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刚才让你等等我的原因。”
“我费着力帮你讨好吃的,你这边就马上和别人聊得热络,倒是没心没肺的。”
他边说,边帮我把嘴角的糕点碎抹掉。
“回去你叫上衜哥儿一块儿吃,不够了和我说。”
我喜不自胜。
“那,那今天吃到的其他好吃的,下次你也能带点给我吃吗?”
裴詹先是一愣,接着轻快地笑着敲敲我的脑门。
“你这个小馋猫。”
“可以吗可以吗?”我满脑子都是今天宴席上花花绿绿的吃食。
他笑着点头。
“只要是你想要的,当然可以。”
8.
翌日,我要带着衜哥儿去买些读书用的纸笔。
裴府有住家先生,衜哥儿之后就要跟着裴府的哥儿们姐儿们一块读书了。
难得出门,崔嬷嬷一大早甚是有兴致,给我里外好生打扮了一番。
“愚姐儿,上回你去宫里怕太冒风头,穿得素净。今日只是去集市逛逛,总没人管你了,詹哥儿没日没夜往你这儿添置的首饰衣裳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崔嬷嬷同我 日渐亲近,也像唤裴府未出阁小姐一般唤我了。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正在犹豫是否过于隆重。
“不隆重不隆重,配上愚姐儿这天生丽质的脸蛋,最是合适了。”
崔嬷嬷笑得眼眯成了一道缝。
衜哥儿牵着裴詹来找我了。
自从宫宴回来,裴詹似乎来我院子来得多了些。
“姑母姑母,你今日好漂亮啊,还香香的,真好闻。”
说着,衜哥儿就上手来摸我挂在腰间的香囊。
裴詹立在一侧,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呆愣。
“哎哟,我们詹哥儿这是看入迷了。”崔嬷嬷在一旁调笑道。
裴詹一时耳后有些泛红,清了清嗓子,侧过脸不看我。
“听说你喜欢绘画,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我好奇他怎知我这点闺房爱好。
衜哥儿雀跃地说:“姑母,是我同姑父说等我去上了学堂您一人待着定是无趣得很,不如让您在家作作画。”
我看着衜哥儿稚嫩的小脸,心中一片温热。
他本应该在父母跟前享受着童年的自由和快乐,现在却作为质子,和我一同被困在京中。
我总担心他会经不起这样的挫折,却没想到这反而让他变得更有担当。
我很是开心地收下裴詹的礼物。
想到近来他不停地给我这个小院送东西,今日一株名品牡丹,明日一套时兴的珠钗。
我有些局促地问:“不知裴公子是否有想要之物?”
我想送他些东西作为回礼,但又怕他狮子大开口,我负担不起徒留尴尬。
裴詹摆手,说没什么想要的。
衜哥儿却抢话:“姑母,不如您就给姑父做一个香囊吧。”
小孩子不懂事,开口就要我送这种贴身物件。
但裴詹没有拒绝,我只好自己找了个台阶。
“行,那姑母做两个,也给衜儿一个可好?”
“太好了!姑母,我太开心了,姑父是不是也很开心?”
裴詹被衜儿闹得没法子,笑眼弯弯附和着,“开心!”
说完,裴詹便匆匆离开准备入宫。
前日兄长自豫州来的家书提醒我。
“裴詹正在暗地中与王氏接触,吾妹需善待自己,兄安,勿忧。”
我看着裴詹宽肩细腰的背影,心跳得轰鸣。
如果他现在和王氏联手,他再起势几乎指日可待。
父兄一直在告诫我,将来他东山再起时定会和我解除婚约。
他对我如此这般好,只是为了化解内心对我的愧疚之情。
如此说来,这份假意,应该已经在倒计时了吧。
9.
上了市集,我和衜哥儿买好了纸笔,又去了香铺。
才进去,就见到了王瑾。
她意料之内的神情让我不得不怀疑她是故意来找我的。
“哟,没想到传闻中甚是温文尔雅的沈家娘子还记仇呢。上回说你寡淡,今天这就拼了命地花枝招展,怕不是把压箱底的家当都给扮上了吧。”
说完,她身边四位婢女配合着她一片哄笑。
衜哥儿气得冲到我身前,我赶紧拦下,拉过他和他耳语。
“衜哥儿,我们在京城需小心经营、如履薄冰才能确保京城外家人的安全。琅琊王氏不是我们开罪得起的,你若盛不住气便先在外头等我,让我来处理。”
衜哥儿涨红了脸看着我,沉思一阵,从店内退了出去。
“想必那就是豫州刺史的独子了吧,他知不知道,他爹爹在豫州正在下大狱?”
听闻此言,我如受当头一棒。
兄长下了大狱?可是我才收到兄长的家书,王瑾的话,我半信半疑。
“怎么,你不信?原本我是不能告诉你的,但是我见你近来仗着裴府的照顾,有些过于得意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让你爹和你兄长离京,本就是我家要铲除你们沈家的第一步。”
“不可能,我爹爹与兄长都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们随意对待。”
“朝廷命官?”王瑾冷笑道,“谁让你家两位在朝中作为寒门领袖,势力过大了,我们王氏自然要为士族的利益奔走。于是你爹被流放到那苦楚之地幽州,你兄长调去豫州查贪腐开罪了地方大员,这就是你们和世家对着干的代价。”
我脑中一片空白,虽然王瑾所言甚是离谱,但是她笃定的神情在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
王氏要的不仅是我父兄的失权,他们还想要斩草除根。
趁着我在发呆的瞬间,王瑾身边的两位婢女站到我身后钳制住我的两个胳膊。
下一秒,两个婢女使劲将我压着跪在地上。
我震惊地看着王瑾,我不相信青天白日下她敢对我动手。
王瑾眼带杀气,从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抵在我的脸颊上。
她来回比划,讥诮地笑说:“不得不说,这张脸还是娇俏动人的。”
“也不知道,这张漂亮的脸蛋划花了,裴詹还愿不愿意带你出门访客了。”
一旁的店家倒是吓得不行,跪在一旁磕头讨饶。
“贵人请高抬贵手,您在小店伤了裴府未来的女主人,小店这可担不起裴府的雷霆之怒啊。”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王瑾,她眼神中戾气更重,扔掉簪子狠狠地甩了我一个巴掌。
“什么裴府女主人,不过是个贱户,能不能真进裴府的大门现在说还为时尚早。”
“我今日就要动手了,我就要看看裴詹的雷霆之怒是怎样的。”
说完,王瑾开始拆我头上的发饰。
另外两个婢女上手来拉扯我衣服上的丝带。
“住手!”
裴詹安排在我身边的暗卫晚棠冲进店内,连招将四个婢女踹飞。
接着扶起我将我和王瑾隔开,挡在我身前。
“晚棠?怎么是你?”
“裴詹竟然派了你来保护这个贱户!”
王瑾气得发疯,又想上前来伤我。
晚棠捏住王瑾飞起的手腕,“瑾小姐,请自重,否则晚棠只能对不住了。”
“你!你可是跟在我和裴詹身边长大的,难不成你敢对我动手!”
“瑾小姐,晚棠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少夫人,为了保护少夫人属下的刀剑无眼。”
一句少夫人气得王瑾更是狂躁。
晚棠不理她,帮我收拾好身子和发饰,带着我离开。
出了店,衜哥儿跑来我身边。
我和晚棠说:“晚棠,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但是请你回去不要和裴公子说我在外面和王瑾闹了矛盾的事情,为我留一个体面。”
晚棠神色诡谲,想了一会儿,面色中流露出暗卫少见的怜悯。
她说:“好的,少夫人。”
10.
上了马车,衜哥儿憋了许久的眼泪一股脑地哭了出来。
他趴在我膝头泣不成声:“姑母,你被欺负了是不是,是衜儿没用,保护不了姑母。”
衜哥儿一定是从我微微发红的脸颊还有刚才店内的喧闹听出了端倪。
幸好我提前让他出了店,否则他知道自己爹爹下了大狱不知该多害怕。
“姑母,我们回去告诉姑父,让姑父为您讨回公道。”
衜哥儿近些日子和裴家的人亲近了许多,似乎也真的把裴詹当作会为他遮风挡雨的长辈了。
可是,我要如何和他解释。
不论是兄长的家书,还是王瑾的言辞,都在透露一个信息。
裴詹对我们好是假,他暗地里在和王氏接触,有更大的谋划是真。
他,真的会为了我出气去找王氏吗?
对方还是他错失一生的青梅竹马。
这会不会反而逼着裴詹假戏都不做了,把我和衜哥儿视为麻烦,逐出裴府?
我抚了抚衜哥儿的眼泪,劝他。
“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一些口角,不要小题大做,姑母自会处理。”
回了宅子,崔嬷嬷接过我脱下的外裳。
夜色昏黑间,崔嬷嬷一声惊呼。
“哎呀,愚姐儿,这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手抚着我有些微肿的脸,蹙着眉。
一旁的衜哥儿听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哭得一脸皱巴巴地和崔嬷嬷告状。
说王瑾是个老巫婆,不仅扯了姑母的簪子,还对姑母拳打脚踢。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簪子上被王瑾摔掉的珠子。
“嬷嬷你看,那个老巫婆把姑姑这么漂亮的簪子都摔坏了。”
崔嬷嬷心疼地蹲下来帮衜哥儿抹眼泪哄他。
一边安排晚膳,说这一天闹下来,别的不说,要先填饱肚子。
用过晚膳,我拎着一小壶酒往院子里走。
却意外地见到裴詹正等在中庭的树下。
他墨色沉沉地看着我,看起来不好相与的样子。
对了,我想起早年间人们对他的评价。
知礼而冷心,温润而疏离。
他突然伸手搂过我的腰,面色不虞地问我:“你可有话想同我说?”
温柔月色下,更衬得他玉面人儿一般。
我差点就心动,想要和他和盘托出今日的委屈和不安。
信他,还是信兄长?
我选择了后者。
我摇摇头,说无事,问他要不要共饮一杯?
他向我伸出的手攥紧了一下,似乎压了压火气和我说。
“我还有公务要去书房处理。”
看起来满面春风的人,却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和我置气一般故意不看我,一阵风似地从我身边走过。
后来,我又在月色下喝醉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在我床边帮我冰敷脸颊。
“为什么受了这么大的欺负你还能忍着不说呢?”
我有些心急,含含糊糊和这个人影说。
“今日之事,你千万不要告诉裴詹,那是王瑾,是琅琊王氏,免得他厌我让他和王氏交恶,多生事端。”
人影的动作一滞,下一秒,他叹道。
“愚儿,你可以信我。”
后来这个人影似乎还和晚棠吩咐了许多,断断续续说了些“行动提前……保护好少夫人。”之类的话,便消失了。
11.
第二日醒来,我脸上的浮肿已经消了。
写了封家书给兄长,想确切地了解他的现状是否真如王瑾所言。
接着,我便带着衜哥儿去裴府上家塾的课。
一路上过集市,许多人都在抢最新的话本。
听书贩吆喝,说的是王瑾和裴詹两人的意难平。
“王氏贵女因爱生恨,当街欺辱裴氏新妇啊。”
衜哥儿买了一本让我读给他听,我一看,这话本里写的不就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吗?
只是这结局令我意外。
话本里,裴詹因着新妇受辱一怒为红颜。
从而彻底和王氏决裂。
至于如何决裂,且听下回分解。
不得不说,这些书商写故事还真会留悬念,连我都想知道裴詹到底要如何为我讨回公道。
没想到,下了家塾的衜哥儿飞扑到我怀中,说新帝的后位给了兰陵萧氏。
是裴詹嫂嫂萧兰儿的亲妹妹。
这事非比寻常,后位历来是琅琊王氏的囊中之物。
怎么会突然落到了世家算不上第一等的萧氏。
“家塾的夫子说,新帝被萧氏迷昏了头,和王太后在宫里闹翻了。”
哦,裴府的夫子竟然如此八卦。
王氏在后位之争上失了利,接下来,只能在前朝找补。
找来找去,被新帝冷落但根系强大的裴氏成了他们要拉拢的对象。
这中间,王瑾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不知道。
只知道,裴詹在这场联盟中步步高升,重回朝内第一权臣的位置。
前朝,再次被控制于两个世家掌中。
兄长的家书到了,说他不愿瞒我。
他确实因为查贪腐被人做局下了大狱,但是他有自己的门路,在狱中安全,书信可通。
这次的家书最后,兄长再次提醒我。
裴詹依赖琅琊王氏起势之日不远,王瑾在其中起了极大作用。
但是隐隐间,我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兄长初入豫州,又是寒门,如何能在大狱中还如此游刃有余。
并且他上任不过数月,何故总能精准预测京城内的局势。
毕竟,我们寒门出身的人是很难获取世家大族的信息的。
正当我疑惑时,太后的懿旨来了。
太后的意思是,让我即刻离京,我猜是想要提前让我给王瑾腾位置出来。
我速速写了一封信给萧兰儿寄去,求她帮我护着仍需留在京城做质子的衜哥儿。
接着收拾细软,准备连夜离京。
原本我只想挑些珠钗首饰傍身,却在收拾钱财时发现……
不知何时,我已成为了京城巨富。
裴詹这段时间,日日往我这院子里送东西。
我从不细看,以为只是些胭脂水粉,我不喜欢这些也就没在意。
实则,他送来的是各地佃户、商铺、钱庄定期交上来的份例钱。
一箱一箱的金银就堆在了库房里。
原来,自新帝的指婚下来之后,他就开始将他的财产一点一点地分与我。
我不仅可以拿这些份例钱,事实上,这些地契都已经是我名下的财产。
我震惊于自己的发现,但是时间紧急,于是我随手拿了些豫州的地契,上了马车,疾驰出京。
12.
看着身后住了许久的裴詹私宅越来越小。
我开始神伤。
裴詹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
且抛开他惊为天人的容颜,他聪敏、温和、从不看低我,也不将对新帝指婚的不满迁怒于我。
反而待我极好。
没人知道,我在许久之前就已心慕于他。
与他有短暂的交际,已经是我始料不及的幸运。
虽然这一切还是如父兄所预言那般。
我的指婚只是政治角斗场里的棋子,最后落得一场空。
不过幸好,我没有将我的喜欢外露出来。
我只要自己偷偷哭几回就能好,我对他的心意,最终只会无人知晓。
13.
刚出城门不远,我便听到后方疾马奔驰的声音。
天已全黑,荒郊野岭。
我在马车内抱着盘缠蜷成一团。
如果后面不是官兵而是劫匪,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让我冒了一身冷汗。
耳边突然响起马匹的嘶鸣声,是有人拉马挡住了我们前行的路。
下一秒,一个健硕高大的男子掀帘而入。
他背着月光,我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发丝凌乱,衣袂纷飞。
男人沙哑着声音问我:“娘子,何故弃我?”
这声娘子如平地一声惊雷,让我一瞬间泪眼朦胧。
原本我以为是劫匪,要命悬一线。
没想到,竟然是我想都不敢想的裴詹来找我了。
他坐在马车里,命令马夫调头回私宅。
离得近了,我才看见他红了的眼眶。
似乎我这次真的惹他生气了,还惹他伤心了。
“愚儿,晚棠和我说你接了太后的懿旨后收拾了东西就走了。彼时我正在正殿里和圣上议事,这才耽误了来找你的时间。”
“就算你真的计划要走,你也应该多带点财物和人员,你可知跋涉艰险,今日若不是我而是歹人,你这般模样岂还能安好?”
我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我以为他会发怒、会斥责我。
但是他只是在关心我的安危,和我解释他本可以早点来找我。
这话里话外都让我不得不心中动摇,他好像真的有点珍视我。
我回他:“太后命我尽快离京,我以为,这也是你的意思。”
“为何你会有这种想法?你看的那些话本不是早说了,裴王两家早已分作两派。”
“......,你,你怎知我在看哪些话本?”
裴詹捏了捏我的脸颊说:“我当然知道,那些话本便是我写给你看的。”
“那日晚归,衜哥儿、崔嬷嬷和晚棠三人轮番和我告状,说你被王瑾欺负了,每个都气得不行,还和我说你不愿我知道此事,让我装作尚不知晓。”
“我不便与你多说朝堂上的事,我亦担心硬找你聊会伤你自尊。”
“但是我也不想你乱想错想,那我只能通过话本给你传话了。”
原来,我让他们三人藏话,个个都在哄骗我。
“为何你总认为我和王氏是一伙的?”
我不能将兄长供出来,只好说:“流言都说,你这次重新为新皇重用是琅琊王氏出了力,尤其是你的小青梅王瑾立了大功。”
裴詹眉头微挑,“愚儿,你这是在吃醋啊。”
我一时脸红,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没有,我没有,我就事论事而已。”
“那你强调小青梅做什么?”
“你才封了相,太后要我离京的懿旨立马就到了,太后又那般宠爱王瑾。这一定是王瑾拉拢了你和王氏合作,太后见你得势帮王瑾扫清回你身边的障碍。”
裴詹听着我自圆其说,叹道:“看来以后凡事我还需多和你商量,省得你天马行空地乱想。”
“我封相和王氏毫无关系,太后下懿旨确实是在我意料之外。她之前因为我落魄了就选择弃掉我和王瑾的婚约,现在也不过是见我有利可图想再通过姻亲的方式笼络我。”
“愚儿,你可知,你夫君我在京城可是多少高门贵女都贪图不到的。”
“别人对我都是求而不得,只有你,心中有了怀疑,问都不问就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
他越说越委屈,上手来把我捞到他身上坐着。
“娘子,我被你伤了心了,你要补偿我。”
他的呼吸就喷薄在我的脖颈间,扰得我心口如小鹿乱撞。
下一秒,我只觉脸侧有一股湿湿的暖意。
裴詹这个疯人,竟然在马车上开始舔吮我的耳坠和脖颈。
他的指尖从我的腰肢一直向上攀援,灼热的温度烫得我紧张又害怕。
我一只手轻轻地打他,害怕他继续前进寻到上方的酥软。
裴詹坏笑一下,缩回了手。
“娘子,刚才是我失控了,时机未到我不会动你。”
我避重就轻,“你今日怎的总是唤我娘子,我们还尚未成亲。”
“哦,原来愚儿心中有我,愚儿这是急着和我成亲了。”
……不是,他就这么自我攻略了?
“愚儿,成亲这事还要再等等,但不会太久了。”
14.
我和裴詹回了私宅,家里大家都已经安睡,我这一场出走竟仿佛无事发生。
天还未亮,新帝派了人唤裴詹入宫。
他走之前只同我说,等此波过去,他便给我一个最是风光的大婚。
我见衜哥儿早起在晨读,便问他。
前日在外买的话本里,我和王瑾那些恩怨他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和裴詹告状了?
衜哥儿一脸不服气:“也不是只有我说了,崔嬷嬷和晚棠姑娘都说了。”
“姑父说了,姑母和姑父未来是一家人,姑母的事同姑父说算不得麻烦他。”
“姑父还夸我做得好,他正好趁此机会提前推进他的谋划。”
正聊着,萧兰儿一脸慌忙地带着家仆来了。
“愚儿妹妹,衜哥儿,你们留在这里不安全,快和我回老宅。”
据说,宫里变天了。
15.
新帝上位以来,一直忌惮士族的力量。
但是,他又不能草率地将士族除之而后快,毕竟士族的威望是帮他站稳脚跟的基石。
于是他做了个局给已经完全操控朝堂和后宫的琅琊王氏。
新帝对王氏私自调动朝廷要员的行为不动声色,假装懦弱无为。
同时作势顺应王氏,打压裴氏。
王氏愈发不知轻重,在地方放肆家族势力囤私盐造假币,嚣张霸道到无视法纪。
新帝步步退让,实则是要把所有不干净的王氏党羽一网打尽。
那些因为得罪王氏被流放、被关进牢狱的忠臣,也就一目了然了。
宫里开始收网,萧兰儿得到消息便立刻来接我和衜哥儿了。
集市上已经乱了,琅琊王氏不知从何处调动了军队,全城进入戒严状态。
她说:“詹哥儿叮嘱,要我动用所有力量保护你们。”
一路上,在皇宫近卫和萧家军两支队伍的保护下,我们安全地回到了裴府。
刚入府,久未相见的兄嫂竟然等在了中庭。
衜哥儿愣了一会儿,接着就扑入了嫂嫂怀中大哭一场。
我拽过兄长,低声问他:“为何你给我的信息不对?”
“裴詹并没有和王氏结盟,现在的局势看来是王氏在反,裴詹进了皇宫保圣上。”
兄长见我这么问他,眼中闪过一丝内疚的神情。
他竟然真的一直在骗我!
那段时间我对裴詹的所有不信任都是错的。
“愚儿,你先不要动怒,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
“你知道的是圣上和裴詹一同演了一出戏来诱捕王氏。”
“可你不知道,这出戏里面,还有一个角色。”
“那便是我们沈家。”
16.
于是,许多我曾经不理解的问题迎刃而解。
为什么新帝突然为毫无关联的裴氏和沈家指婚?
为什么指婚之后,裴氏全族对我只有欢喜没有指责?
为什么兄长初入豫州,哪怕是在牢狱里也能手眼通天。
还有,裴詹对我的好超出了对无辜女子卷入党争的怜悯。
他若因为与王氏藕断丝连而对我感到愧疚,送我些珠玉首饰足矣。
而不是寻遍世间宝物,甚至将自己的身家一点一点地送给我。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二心,只是我被父兄蒙蔽,从来看不清他对我的真心。
“愚儿。”兄长继续和我说,“皇宫里这一仗,孰胜孰负还极难说。这是裴詹的生死局,若他败了,你会痛苦;若他胜了,裴氏重回鼎盛,你的婚约未必能如约,你还是会痛苦。兄长我瞒你,只是希望你在和裴詹相处的时日里,莫动了真心。”
“你可以在未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和他做一对神仙眷侣。”
“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卷入党争,错付了自己的真心。”
兄长还想多劝我几句,我却突然被拽入一个坚实的怀中。
是裴詹,他回来了,他赢了。
17.
裴府老少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想确认他是否毫发无损。
他匆匆安慰了几句,拨开人群要走。
“愚儿,我都可以解释,你别又跑了。”
他带着我回了私宅,打开了一间他最近一直在修缮的房间。
这是一间书房。
书房内的每一件物品都是精挑细选的。
包括上次他送我的文房四宝,也被放置在其中。
裴詹牵着我的手让我坐在暖榻上,又从身后环着我,似乎很是疲劳地将头搭在我的脖颈间。
“我知你喜书画,这书房我已准备好许久了。诚如你兄长所言,我和圣上想要把王氏拔除,这事凶多吉少。”
“所以,之前我不敢带你看这个房间,只能多给你些财宝地契,万一我出了意外你还能有傍身之物。”
我心中一惊,那些财物果然是他托了后事给我的意思。
“但是我回来了,这些话我便不怕说给你了。”
“沈愚,我和王瑾也并不如外界所说青梅竹马,她自小骄纵乖张,早与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私通,我和她的婚约本就不可能实现。”
“王瑾这些事,淮阳白氏已全然知晓,白氏亦掌兵权,王瑾在白琰之那里定然是要下地狱的。”
“当时圣上让我与他合谋扳倒琅琊王氏,问我想要什么,我只求了和你的指婚。我裴詹,要娶的新妇自然是我心悦之人,断不会为了党争陷自己于水火。”
“至于你,兄长说你本可以去找一个两情相悦的郎君共度一生。那你看我还成吗?渔阳先生。”
我甚是震惊地回望他,只见他一双明眸笑得得意地看着我。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一对恋人看到对方爱自己的心意,是如此幸福。
我轻轻点头。
迎上的,是他俯身过来全世界最温柔的吻。
正文完
番外
1
得了指婚当晚,裴詹兴奋得无法入睡。
圣上问他:“这些年辛苦你陪我演一出兄弟反目的戏,我今日终于登上这宝座,你想要什么奖赏?”
裴詹几乎脱口而出,想要圣上给他还有沈愚指婚。
“沈愚?能让你开尊口的姑娘,这是何方神圣呐?”
“裴詹啊裴詹,没想到你还是个恋爱脑。”
裴詹内心翻了个白眼,说我,你天天谋划立萧邕为后,你不恋爱脑。
但露在面上的话,裴詹只说:“是我心向往之的人儿,是我想要白首偕老的挚爱。”
2
沈愚以为我和她第一面是接她入裴府那日。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见过她。
年少时,爹爹命我与兄长去边境军营锻炼。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贪玩跑出军营,却被困在皑皑雪地中失去了方向。
再醒来时,我被一户人家所救。
多亏了这家人的善良和悉心照料,我这冻伤之症才没留下病根。
“娘,这个哥哥真好看,愚儿喜欢哥哥。”
“愚儿乖,那你要帮娘多照看照看哥哥。”
“好的,娘。”
说话的是这户人家的小女儿,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娃。
长得像个玉面娃娃,一对大眼睛总是笑成一条缝,扎着两个辫子在屋内跑来跑去,很是闹腾。
她声音软软糯糯,乖巧可爱,每日哄得全家笑声满满。
她叫沈愚,取“愚而明理”之意。
后来,兄长带着军队的人找到了我,给这户人家重金为谢却被拒了。
这事在我们返京后被爹爹知道,爹爹探到了这家人的消息。
原来,这就是被昌黎郡太守赞誉为“仁心仁德”而举孝廉入仕的沈家。
3.
再见沈愚已是多年以后,她的父亲勤政爱民,步步高升,官威在外。
她的兄长由此有了机会入读太学。
某日我去太学找夫子对谈时,被窗外嬉闹声所吸引。
只见白琰之和另外两位太学生站在树荫下。
哪怕一身男儿装,我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当年说“喜欢哥哥”的沈愚。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浮动跳跃。
不知为何,我脑中竟然在想,未来我与她带着孩子一同嬉闹,该是多么幸福。
下一瞬,我摇了摇头。
哪有人才见姑娘第一面,竟已经开始肖想与她共度一生。
夫子见我看得认真,抚了抚长须道。
“有空你可与那小个子学生谈上一谈。”
“这孩子才学极佳,比白琰之那个迂夫子可好了太多了。”
“老夫还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就是名动天下的渔阳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但最喜作画。”
“只是他有个癖好,只画自己喜爱之物,不喜之物纵使万金也求不到他的手迹。”
是以,当坊间流出渔阳先生所绘裴詹画像时。
我匆匆进了宫,决定答应圣上做戏,换他一纸赐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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