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初回通鉴赋——午夜烟灰缸品《红楼梦》第一回
发布时间:2025-09-08 19:45 浏览量:10
盖闻天地有文,日月垂象。自《典》《谟》启圣,《风》《骚》立极,文章之道,粲然备矣。昔者刘彦和著《文心》,有“原道”“宗经”之篇;韩退之作《进学》,发“沉浸郁馥”之论。今观曹侯《石头》一记,其开宗明义之第一回,真所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者。试以唐文气韵品鉴之,若韩昌黎之奇崛,柳河东之清峻,白乐天之晓畅,李义山之隐曲,实可通唐贤之堂奥,发千古之幽思。
观其艺术之妙,首在构架乾坤。开篇立“作者自云”之局,如吴道子绘地狱变相,先以金粉勾廓。其自悔“风尘碌碌,一事无成”,而托言“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此等笔法,深得李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浮生若梦”之慨。更以“女娲炼石”神话起兴,那青埂峰下灵石,经锻炼而通灵性,因偈语而动凡心,一块顽石,竟成千古情种。女娲所炼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顽石,独余其一未用,此数合周天之数而多其一,暗喻“多余者”之命运,此种数理象征,直通邵雍《皇极经世》之玄思。
其叙事章法,具三重叙事之妙。最外层为空空道人抄录石上文字,中间层为跛足道人《好了歌》点化,最内层为甄士隐红尘历劫。这种“镜中镜”结构,颇类敦煌变文《庐山远公话》之套盒叙事。写甄士隐梦游太虚一段:“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其时空转换之妙,堪比沈既济《枕中记》“主人蒸黄粱为馔”之笔。及至醒后“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真幻界限全然消解,此等手法,开现代叙事学“元小说”之先声。
再观太虚幻境之设,真所谓“空中楼阁,虚中实境”。警幻仙姑执掌人间风情月债,其宫阙“朱栏白石,绿树清溪”,分明是王摩诘《桃源行》诗境。那“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联语,岂非佛家“色空不二”之精义?此种意境,深得唐代释家碑铭之三昧,若窥基法师《成唯识论述记》之辨精微,然以诗家意象出之,尤见妙趣。
论其诗谶互文,尤见伏脉千里之工。僧道《好了歌》四段,分别对应功名、金银、娇妻、儿女四重执念,其结构暗合佛家“四谛”之说。甄士隐解注词尤见功力:“陋室空堂”段连用八个今昔对比,“当年笏满床”与“衰草枯杨”对举,其时空张力直追杜甫《秋兴》“昆明池水汉时功”之苍茫。至若贾雨村“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一联,既化用《论语》“沽之哉”之典,又暗合黛玉、宝钗名讳,此种“一字关双”之法,实从王维“红豆生南国”双关语化出。
究其哲学意蕴,深得空色相即之妙。那“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十六字真言,实为全书哲学总纲。其逻辑推演颇类天台宗“一念三千”之说,而表达更具诗性。写甄士隐出家一幕:“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鞋鹑衣”,此道人形象,兼具道家散圣之逍遥与佛家头陀之苦行,正是唐代三教合一文化在清代的艺术再现。
赏其笔参造化之趣,要在象喻天成。青埂峰之“青埂”谐“情根”,灵石“高经十二丈”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丈”合二十四节气。写甄英莲失踪时“只见奶母正抱了英莲步街”,偏值霍启小解片刻而失,此“霍启”谐“祸起”,其命运无常之叹,堪比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之转折,而更显日常悲剧之深刻。
至其史笔诗心,尤见虚实互证之妙。写甄士隐资助贾雨村一段:“乃赠银百两,并冬衣两套”,寥寥数语,既见士隐仁厚,又显雨村寒酸。后文雨村得官后“草草遣人送银二两并四匹锦缎”,前后照应中尽显世态炎凉。此种笔法,实得杜预注《左传》“微而显,志而晦”之史家笔法。至若“葫芦庙炸供”引发火灾,写来宛若《东京梦华录》般真切:“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其场景描写,兼有史笔之确与诗笔之烈。
其语言艺术堪称集大成。叙事则如顾恺之绘人“颊上三毛”:“甄家丫鬟娇杏‘回眸两次’”,仅此细节便写尽少女好奇与命运转折。写景则似王维“诗中有画”:“士隐便送女儿来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对话尤见功力:僧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之诙谐,雨村“玉在椟中”之狂傲,士隐“且住待我解注”之顿悟,各具声口而皆合身份。这种语言成就,实熔铸唐代变文俗讲之生动与传奇小说之雅洁于一炉。
纵观此回艺术境界,有三重升华:一为“由实入虚”之境,从姑苏阊门现实描写,渐次升华为太虚幻境之玄思,恰如张璪绘松“惟用秃毫,或以手摸绢素”;二为“化俗为雅”之境,将市井烟火与诗学玄理完美融合,深得白居易“老妪能解”而又“义归蕴藉”之旨;三为“纳须弥于芥子”之境,在万余言篇幅中,囊括神话架构、哲学思辨、诗词创作等多重艺术元素,其结构之精密,堪比李淳风《乙巳占》之推演天象。
昔皇甫湜论顾况文:“骏马飒沓,蹴跚勃厉”,刘禹锡称柳宗元文:“粲如珠贝,芒若剑戟”。今观曹侯此回,实兼有之:其叙事如天马行空而步骤不失,其思辨如龙泉出匣而锋芒毕现,其诗情如昆山玉碎而清音不绝,其史笔如明镜照物而妍媸自现。可谓集唐贤文章之大成,开小说艺术之新境。
嗟乎!读此一回,如行山阴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如登岳阳楼观洞庭水,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其文也,包蕴四海而机杼独运;其道也,贯通三教而匠心别具。使杜少陵观之,必叹“语不惊人死不休”;令刘梦得读之,当惊“沉舟侧畔千帆过”。真乃天地至文,岂独小说家言而已哉!
赞曰:
鸿蒙劈破见天真,石上精魂证前因。
万劫不磨灵性在,三生有约泪痕新。
幻中现实镜照镜,空里生色身外身。
谁识芹溪刻苦意,唐风晋骨此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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