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诛我九族,我潜在池中躲过一劫,谁会在意夏家少个私生女呢

发布时间:2025-05-26 14:53  浏览量:8

接上文:

19

九月,中秋。

我们到并州时,局势紧张,家家户户紧闭门户,百姓尤其是尚未迁走亦未作乱的匈奴人噤声不语,生怕惹来杀身之祸。

大瑨派人与刘塬谈判那日,我以婢女的身份随使者郭佑前往雁门关外的杀虎口。

刘塬派的是他的哥哥刘猛。

此人是左部匈奴的贤王,身形魁梧,身长八尺,前额宽广,双目细长。

他早已在此等候,见到我们亦不下马,神色轻蔑,态度傲慢。

郭佑言,放了太子,圣上不仅宽恕刘塬叛乱之罪,也不会迁怒留存在并州境内的匈奴人,甚至可脱去大瑨所有匈奴奴仆的奴籍,还他们自由。

如果他诚心归顺大瑨,圣上将亲封其为镇北侯,赏黄金千两,食邑万户,他麾下的将士皆可受封。

刘猛轻蔑地讥笑了两声,对郭佑说要考虑考虑再做答复,目光却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游移。

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又不过分突兀,王恪可是命人费尽心机地替我打扮了一番。

好在,不算白费功夫。

我和郭佑都心知肚明,刘塬根本不想和谈,派刘虎来走过场只是想拖延整军的时间罢了。

而我们,亦不是真心谈判,只是以此为由将我「送」出去而已。

果真,离开时刘猛不顾礼节命人将我拦了下来。

「既来谈判,不如留下这婢女以表诚意。」

「一个婢女而已,贤王喜欢,赠你便是。」

就这样我被刘猛的手下驮在马背上带回了匈奴营帐,一路颠簸。

我趁人不备,将广袖中装有沉香丸香囊打开,每隔一段距离便撒落一些,这些沉香丸只有珍珠般大小,落在草间常难以察觉,但军犬却一闻便知。

刘猛将我同他们掳来的瑨人、鲜卑女子关在了一起,足足有数百人。

要么是刚抓来不久的,要么是侥幸活下来的。

据她们所言匈奴人凶狠残暴,夜间肆意玩乐,白日饮「酒」脍肉。

大瑨被俘的士兵,归降的同他们一起作恶,不降的正一日一日地被杀掉。

夜里,我被送进了一处营帐,不久刘猛微醺着来了,一见我就将我野蛮地扔到了床上。

我并未挣扎,只温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妾自知美貌,可贤王将妾从大瑨使臣手中掳来,只顾自己享乐,却不献于单于,就不怕引得单于猜忌?」

刘猛顿住了身子,眼神中的情欲和醉意瞬间清醒。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中盛满了醉人的春光。

「妾是为贤王着想才多言一句,毕竟妾与贤王还有许多来日方长。」

听到来日方长四个字,他一把捉住了我作乱的手。

「你说得有道理。」

于是他派人又将我送去了刘塬的营帐。

刘塬与刘猛虽是兄弟,除了一样高大健硕,长相却大相径庭,许是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其五官深邃,皮肤净白,若非一双眼睛阴狠沉郁,容貌倒也算得上清俊。

我立在刘猛身后听他对刘塬一番示好,许久刘塬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等刘猛出帐后,他倏地拿起桌案上的弩箭对准了我的眉心,声音低沉阴鸷,微阖的眼眸尽是杀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荐枕席。」

他早知刘猛在谈判时掳了个婢女回来,以刘猛的性子和脑子是想不到要将人献给他这个单于的。

这只能说明我有问题,所以他疑心我了。

面对他的弩箭,我并未慌乱,坦然地朝他走了一步。

「我奉命前来解救太子,但我想与你合作。」

「果然是别有用心。」

他目光幽冷,拇指覆在弩箭的机关上,一触即发。

「凭你?与我合作什么?」

「并非凭我,我家郎主愿同单于共谋天下。」

说着我从怀中取出了萧昪的鱼符,顶着弩箭置于他眼前由他查验。

如此私密的物件可不是一般的令牌,又是真货,由不得他不信。

「广陵王?」

我收回鱼符,不置可否。

见他仍然有疑,我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麻纸,展于他面前。

「这是并州的布防图,真假单于派人打探便知。

「单于攻城之日,便是我家郎主起兵之日。里应外合,拿下洛阳指日可待,届时单于便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

「好,那便同舟共济。」

说着他爽快地扔下手中的弩箭,似笑非笑地接过我手中的布防图。

皇帝也好,丞相也罢,他是否真心合作这都不重要。

「还有一事,若要事成,太子萧鼎必须死,还请单于交予我亲手诛杀,如此单于与郎主才算风雨同舟。」

刘塬明白,太子萧鼎若是死在匈奴营帐,他便没有退路,只能战了。而于萧昪而言,却是扫除了夺权的一大障碍。

但人若是萧昪的人亲自杀的,事情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杀人可以,但我要你留下信物。」

我微微一笑,又从怀中取出王恪的令牌。

刘塬曾在成都王萧炽手下做过将领,身为军中之人,必然识得王恪的令牌。

「王恪的令牌!」

「如假包换。」

他神色微变,瞧我的眼神不再轻视。

王恪此人着实厉害,光凭名字就能叫人心生忌惮。

「他是萧昪的人?」

有王恪的名声撑着,我的底气愈发充足,说起话来更是游刃有余。

「从前不是,但现在是。」

一场改天换地的阴谋,竟连王恪都下水了。

刘塬收下令牌,遣人为我新扎了帐篷,又命人在外寸步不离地看守。

我知道刘塬多疑,刚才那番话他只信了五分。

剩下的三分,他一定会派人去探并州各处关隘的虚实,相信王崇不会令我失望的。

而最后的两分怀疑是野心家的本能,亦是我要攻克的难关。

果然,三日后的夜里刘塬再次见我。

他终于信了我所言非虚。

但暗杀太子一事还需做得隐蔽,不能走漏风声,因此夜里他才派人带我去杀萧鼎。

萧鼎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预感不妙。

他挣扎着被名为帮忙实则监视我的匈奴一路拖到了营帐外的林子里。

然后我让那几个匈奴替我挖了个埋人大坑。

萧鼎十分聒噪,又喊又骂,我劝他省点力气,他不听反而骂得更凶了。

大坑挖好时,我将匕首刺进萧鼎的胸口,痛得他直接晕了过去。

这个位置,我不会记错。

「终于清静了。」

几位匈奴亦是感同身受。

做完这一切,我不着痕迹地将反绑着萧鼎双手的绳子割了道缺口,这才起身一脚将萧鼎踹进了坑里。

「埋吧。」

话毕,几人奋力填坑,片刻萧鼎就被彻底埋在了泥土之下。

王恪他们的人若循着沉香丸找到匈奴营帐埋伏在附近,必然能找到他,毕竟萧鼎一路上闹出的动静可不算小。

之后的日子刘塬仍旧将我关在营帐之中,直言事成之后还我自由。

我欣然应允,泰然处之。

又过了三日,刘猛终于忍不住来见我。

得知刘塬并未碰我,他便向刘塬讨我回去。

既然是盟友,刘塬不会再随意待我,但也不会让我落入他人手中,因此他拒绝了刘猛的提议,并当夜命我入帐侍奉。

不是刘塬,亦会是刘猛。

事已至此,清白二字与我再无缘分。

被逼以色事人,我终究走了与母亲同样的道路。

她一生都在泥潭里苦苦挣扎,临终前郑重嘱托我一定要护住自己,千万不要同她一样。

可我还是食言了。

母亲,你一定不会怪昭奴吧。

刘塬长得虽没有刘猛那般凶猛,但床笫之事仍十分野蛮。

我几经折磨却不能显露一丝不悦。

为了取信于他,我必须顺从。

恍惚间我想起,今日似乎是我的生辰。

没有母亲做的水引饼。

亦没有苏沅沅燃的孔明灯。

有的,只有跳跃的烛火和头顶昏黄的帐幔。

没想到,我也会有怀念苏沅沅的时候。

我自嘲地闭上双眼,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直至天亮。

自那晚起,刘塬又连着让我侍奉了三天。

起初我只是被动顺从,可乖巧的女人往往无趣,很快就会令人厌倦。

男人总是喜欢带刺的蔷薇,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因为这能激发他们征服的欲望从而彰显自己的成功。

我顺从他却又不让他轻易得逞,毫不掩饰对他的占有和强势。

他很是受用,不再将我拘在帐里,而是命我随身「侍奉」。

他处理军务,我替他研磨。

他出营狩猎,我伴他身侧。

跟在他身边我也大概了解了匈奴军营的情形。

刘塬虽然年轻却治下严苛。

他并不禁止匈奴士兵喝酒玩乐,但若是因为酒色误事便会直接取人性命。

因此所有人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巡防守卫,紧盯营中的风吹草动,并不敢真的耽于酒色。

而且匈奴最善兵法的将领且鞮胡排兵布阵,将营地围得铁通一般,严防死守。

我必须打乱他们给王恪和王崇制造突袭的机会。

好在刘塬对我的态度日渐改善。

他索取的时候愈发沉醉和温柔,闲时甚至会和颜悦色地同我谈笑。

我曾试探他,故意使性。

他竟也能耐着性子哄我。

从他纵容我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20

十月下旬,衰草连天,西风冷冽。

我以生辰为由想自己做一碗水引,刘塬允了。

虽然我近身伺候他,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做水引时,无论是跟着我的士兵还是厨子,都毫不避讳地盯着我手里的动作。

我全然不放在心上,坦坦荡荡。

做完后我自己吃了一碗,给刘塬备了一碗,只是他喜辣,我又给他备了一小盅辣油。

我给他送去时,他没有动作,一双向来阴郁的眸子静静看着那碗水引。

我知道,他怕我下毒。

于是当着他的面,将辣油放入水引中全部吃光我吃光,连汤都一滴未剩。

「单于既不信妾,妾何必留在此处,还是回先前的帐子,日日拘着吧。」

我面色冷硬,收拾碗筷,转身便走。

见我使性,他并未发怒,而是温声叫住了我。

「何至于此,再替我做一碗。」

「单于若想吃,让厨子做便是。」

我执意要走,他拽住我的手腕,语气稍软却不容置喙。

「做吧。」

我还是从了他。

煮第二碗的时候,我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又将发间的歪斜的簪子重新簪好。

水引出锅后我趁热给刘塬送了去。

当着他的面,我又尝了一口水引和辣油,才负气般地将两样一并推到他面前。

「单于这下可放心了?单于既与我家郎主结盟,又何必担心妾会害你?

「妾原以为与单于心意相通,可怜妾一片真心,到头来竟是自作多情了。」

见我语气埋怨,心中仍有郁气,他难得舒朗一笑。

「何必再气,我已知你心意。」

说着他吃了两口,许是觉得味道清淡,他习惯性地加了辣油。

吃完不久,等他察觉不对时已经整个人瘫倒在桌案边,只能给我一个愤怒的眼神。

毒药大多不能即刻毙命,只要刘塬残存着一口气大声呼喊,他的贴身侍卫和外面的士兵就会冲进来,届时我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我给他下的是迷药。

王恪命人替我打造了一支特殊的珍珠花蕊银簪,这迷药制成了米粒大小丸子,表面刷了珍珠粉又漆了金箔粉,镶在了银色花瓣的中央,看起来与真的珍珠别无二致。

煮第二碗的时候,我才将迷药下进了锅中,因为我知道若是清淡的水引,刘塬吃不了几口,药量不够便难以将他药倒。

但有了辣油就不一样,只要辣油够香,他通常能将水引悉数吃尽,汤都能下去半碗,这样足以让他不省人事。

而我,只是尝了一口,并无大碍,亦无任何不适。

趁刘塬完全失去知觉,我当即上前,取下身上的披帛于他身后抵着他的后背使出浑身解数将他勒至气绝。

昏迷中他本能地挣扎着却毫无力道,而我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手软。

他断气那一刻,帐外突然传来刘猛等一干将领的声音,听着是来详谈何时反攻并州。

当刘猛掀帐进来时,刘塬正和我倒在床上,一上一下。

而我衣裳半褪,双腿毫无遮掩。

「单于,轻些……」

我捧着刘塬的头假意吻了上去,刘猛只瞧见刘塬正忙着缠绵悱恻的背影。

刘塬向来不喜被扰,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匆匆一眼刘猛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晚些再议吧。」

一群人立即会意,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单于真是食髓知味啊。」

「年轻人气血方刚,实属正常。」

刘猛烦闷地将看戏的众人遣散,扬言自己也要去挑个可人的汉人女子。

他的来日方长,怕是没机会了。

好险!

人走后,我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这关能过还多亏了刘猛。

我在帐中制造了些动静,待时间差不多了,一边出帐一边穿戴好衣裳,然后将刘塬的信物戴在自己的脖间。

那是第二代单于冒朔鸣镝弑父后留下的骨哨,他常以此哨声号令军队,不从者杀,是以匈奴军队对其唯命是从,他在位时匈奴空前强大,连大瑨都差点亡国。

因此这骨哨便成了后来历代单于的信物,对于匈奴而言,想当单于光有实力还不行,必须还得有能号令军队的骨哨。

如今,骨哨在我身上,见我如见单于。

营帐外不仅守着刘塬的两个贴身护卫巴巴尔和图塔以及一众匈奴士兵。

见到我胸前的骨哨巴巴尔和图塔脸色皆是一惊,没等他们询问,我先对负责传令的巴巴尔开了口。

「单于小憩,命各位将军申时前来议事,烦请即刻通传。」

随即我又对图塔说道:

「开战在即,单于命去劝服被俘的大瑨士兵,派你与我同去,护卫我的安全。」

他俩虽然应下,可目光却看向我身后的营帐,神色犹疑。

显然他们都疑惑骨哨为何在我手里,刘塬又为何突然派我去劝俘。

图塔率先开口:

「单于为何将骨哨给了你?」

「他将娶我为阏氏,这是他给我的信物。」

阏氏?两人微微一愣。

「二位不信我,不如二位亲自进去质问单于?」

我低声说着微微掀开帐幔露出刘塬以手杵头侧身躺在床上小憩的背影。

每日的这个时辰刘塬都会小憩,这是他的习惯。

见刘塬正睡着,两人也不是不识趣之人,想到他近来愈发与我亲密无间,白日也不顾及,娶我为阏氏也情有可原,于是该去通传的去通传,该陪我去劝俘的陪我去劝俘。

我刚走两步,帐外寻常监视我的两个匈奴又准备跟上,我当即停下脚步。

「日后不必跟着我了。」

刚才那一幕他们都看在眼里,见我伸手点了点胸前的骨哨,两人应声退去。

有骨哨在手又有图塔带路,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关押大瑨俘兵的地方。

两千人,如今只剩下八百人。

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威逼利诱结果无一人归降,反而惹得他们群情激愤地咒骂我。

「叛国贼子,你枉为瑨人,不得好死!」

「你父母没教你如何做人?竟教养出你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儿!」

「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动手打你了,赶紧滚!」

说到我母亲,我自觉不孝,竟连累得她身后还要受他人指摘。

可我却也不能怪他们。

在他们眼里我执迷不悟,与虎谋皮,为虎作伥,该骂亦该死,心火怒烧之下甚至有人脱了鞋子掷我。

见我不走,众人纷纷效仿,图塔只能无奈地挡在我的身前。

我盯着图塔的后颈,一边狼狈地理着被砸散的发髻,一边真挚地向他道谢。

「图塔,多谢!」

他没回头,身影稳若泰山,不愧是匈奴的第一勇士。

「奉命而为,不必客——」气。

他话还未说完,一支银簪便没入了他的脖颈上跳动的血脉。

一击毙命,唯娴熟而。

如此反转,在场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目光在图塔和我身上来回转回,简直不敢相信凶猛彪悍的图塔就那么死在了我一个女人的手里。

时间紧迫。

我一边说明真实来意,一边捡起图塔的刀砍断各个囚笼的锁链。

图塔的刀锋利而坚硬,他自言是整个军营数一数二的宝刀。

我骗他来不仅是为了将他从刘塬身边调开,免得刘塬提前被人发现已经身亡,也是为了他这把无坚不摧的刀。

即便如此我砍断所有的锁链也费了不少的力气,频频震得虎口发麻,最终手痛得连刀柄都快要握不住,于是我将刀递给他们自己砍。

男人力气大,很快所有人都自由了,我带着他们悄无声息地从囚牢里杀出去。

清理完看守囚牢的匈奴,我让最精壮的士兵换上匈奴的军服,混入军营各处,其余人皆在此处等我信号。

而我只带了八百人里箭术最好的士兵李赢回了刘塬的营帐。

巴巴尔早已回来守在帐外,只是时不时与旁边的匈奴聊上几句,见我带了个大瑨士兵,又不见图塔,而我身上又有血迹他便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同他说我只劝服一人,至于其他人誓死不屈,肆意辱骂我和单于,图塔生气正忙着杀人泄恨。

巴巴尔悻悻点头,又挠了挠光亮得仅有一撮辫子的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身旁的李赢。

「匈奴如此优待你们,剩下的七百九十九个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这话是对李赢说的。

「人生须活在当下,应顺势而为。我也是听了女郎一席话才拨云见日。」

巴巴尔赞赏地拍了拍李赢的肩膀,劝他跟着匈奴好好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李赢点头称是。

马上就要到申时,巴巴尔本来还想再跟李赢唠几句,我实在没时间听他废话,便打断了他。

「单于一会儿还要和各位将领议事,先让他拜见了单于,免得一会儿误了要事。若是觉得这位郎君有缘,来日方长。」

巴巴尔顿时眨了眨眼,见我说得有理,便不再纠缠。

进帐后,我将刘塬的弩箭递给了李赢,然后将巴巴尔叫了进来。

「巴巴尔,单于叫你。」

片刻,巴巴尔掀开帐幔进来,只看见刘塬侧躺在床的背影僵硬如初,还没来得出声就被李赢一箭射中了咽喉,再一箭又射中了眉心。

将巴巴尔的尸体拖到一边,我们静静等待下一个猎物,如法炮制。

刘塬帐内的箭很多,足够我们射杀匈奴所有将领。

先是来得最早亦最年轻无畏的刘猛,然后是苦学汉人兵法谋略颇有所得的且鞮胡,再是与大瑨作战经验丰富的逐鞮落尸,最后是阴险狡诈不讲武德的屠各尔。

刘塬和他帐下最重要的大将都齐全了,没了他们匈奴各部为了争夺单于之位,只会再一次沦为一盘散沙,更不用说六夷等部族。

我跳上床,拔掉支撑着刘塬尸体的大小弓箭。

「真可惜,你都来不及恨我。」

话毕,我手起刀落斩下他的人头。

与此同时李赢已经斩下四位将领的首级。

我又取出刘塬帐中的鸣镝箭,让李赢朝天连射三箭。

鸣镝箭刺破帐篷冲向天际,挣破束缚已久的牢笼,随着三声尖啸声响彻四野,不明所以的匈奴士兵看向单于的军帐纷纷赶来。

潜伏在营中的俘兵趁乱杀了不少匈奴人,留在囚牢的俘兵兵分两路,一路去救被掳的女子,一路朝单于营帐杀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而蛰伏在匈奴营帐附近的王恪和王崇带着八千大瑨精锐听见约定的三声箭响后亦势如破竹地杀了进来。

两军厮杀之时恰逢天狗食日,世界逐渐陷入黑暗,无论是大瑨士兵还是匈奴士兵手中的动作都不敢有半分犹豫和懈怠。

至暗时刻,众人胡乱搏杀,尸山血海,犹如人间炼狱。

我吹响了骨哨,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趁着这一瞬的安静,我中气十足地开口:

「单于和众将皆死,骨哨亦在我手,若想活命,尔等速速归降!」

匈奴士兵及大瑨士兵循声瞧来,只见太阳露出微光,我手持刘塬的人头立于帐前,身后的李赢一只手提两颗头,气场骇人。

首领惨死,反应过来的匈奴士兵纷纷丢盔弃甲。

王恪与王崇本就在前方杀敌,听见我的声音时亦惊讶地看了过来。

「约定好里应外合,林子和山坳里蛰伏了一个多月,还以为她不能成事,却不承想她竟做到如此地步,直接杀了刘塬和一干将领。」

「对了,那李赢是我派去保护太子的,如今站在她身后,看来她不仅救了太子,还救了大瑨被俘的将士。」

王崇本是稀有的天之骄子,少年英才,却也忍不住惊叹。

「大兄,你寻的这个女郎着实厉害。」

王恪闻言嘴角微翘,不紧不慢地撩起盔甲下的衣裳擦净了剑身上的血迹,目光遥遥看着那道凛然的身影如朗朗辰星,闪着莹莹光华。

「是吗,大兄也觉得自己甚有眼光。」

此战大获全胜,既救了太子,又一朝解了洛阳的危机,帝心甚悦。

为了永绝后患,王恪上书将匈奴各部全部拆解,迁徙到全国各处,加强与瑨人等各族的融合。

此外他亦列数我在匈奴军营的功劳上书为我请封平北将军,由我统领归降的三万匈奴士兵。

这是实打实的战功换来的,更何况是王恪亲自请封,皇帝当即允了。

我成了当朝品阶最高的女将,官至二品,圣上赐府,一时间风头无两。

至于李赢,杀敌有功,亦被封为冠军将军,官拜三品,协助我管理三万降兵。

事后我在匈奴军营的事迹被史官载入史册,亦被人编成故事在民间传扬。

——《瑨书》——

【永和二十三年秋,有女谢暄,有美色慧,胆气过人,孤身入营,智取单于及诸将首,降匈奴三万人,出虏将士、女子千余人。帝甚悦,封平北将军。】

自此大瑨无人不识我谢暄。

21

再见到萧昪是在大破匈奴的庆功宴上。

我曾向王恪打听他的下落,王恪说他奉命暗查太傅司马翀私贩盐铁一案。

当时大臣们纷纷敬酒,我不胜酒力便逃到殿外吹风醒酒。

暖黄的宫灯下,雪夜里他一身狐皮大氅,内着赭红色纱袍,衬得他面色愈发白皙,而他脸上殷红的伤口,又为他平添了几分破碎之美。

看来他这案子查得十分曲折。

尚未进大殿他便一眼瞧见了站在檐下的我,然后疾步走了过来。

我的事他早已耳闻,因此并未过问太多,只神情关切地问我是否受伤。

「不曾有伤,王爷不必忧心。」

「王恪知你我有约后,便传信将司马婻所做之事全部告诉了我。怪我大意,只顾着回宫复命,让她钻了空子。

「我走后,特意命府中人若是收到你留信便传信于我,只是没想到信到时我正受伤昏迷不醒,等我醒来却已经迟了。」

他简直要将自责二字写在脸上。

我不是矫情之人,当即宽慰他。

「世事难料,哪有那么多万全的准备,王爷切勿自恼。」

「王爷?」

他叹了一口气,神色愈发忧郁。

「你我竟生疏至此了吗……」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长得是风雅冷欲,清贵无双,如今做出这副样子倒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我承认我曾经对他说话大声了些,但对他凶蛮难道就是亲近吗?

我忍住了想骂他的冲动,无奈地提醒他。

「这是宫宴。」

我总不能当着皇帝的面不顾尊卑礼仪。

他后知后觉地点头,又问我曾经想用鱼符换什么。

从一个夏家狗奴到如今的平北将军。

想来,我想要的已经得到。

现在不会再有人敢随意地欺我,辱我。

哪怕是曾经将我踩在脚下的那些膏粱子弟如今见到我也得毕恭毕敬地作揖,称我一声将军。

所以,我将萧昪的鱼符还给了他。

「鱼符还你,换你一个许诺,等将来我想到要什么再同你讨。」

他握着被我焐得温热的鱼符,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一言为定。」

论功亦要论过,当今陛下自言赏罚分明之君,因太子贪功冒进折损将士数千,他一道圣旨废了萧鼎太子之位,将其囚于金墉城。

虽是留了性命,却也成了皇室之耻,永不能翻身。

此外萧昪呈上太傅司马翀私贩盐铁的证据,天子一怒当即下旨查抄太傅府,后又尽数清除其党羽,以致官场动荡。

太傅府被围之前,洛阳传出我委身匈奴,清白尽毁的流言,一时间甚嚣尘上。

虽是流言,却也是事实。

百姓心思纯善为我愤愤不平,但世家贵族中对我多有议论。

而就在此时,我身体不适,葵水未至。

私下请了医生验过后我的猜测被证实。

我怀了刘塬的孩子,已有月余。

当初,我也是这么来的。

毕竟我母亲只是谢家鲜卑奴的女儿,生来只能为奴,哪怕生得花容月貌得了家主赐姓,也不是谢家正经的女郎。

夏邺到谢家赴宴,酒后强占了我母亲,因夏邺是夏家未来的继承人,强占一事不了了之。

我母亲意外有了我,夏邺尚未娶妻,是原本不留我的。

是我母亲怜我无辜,是条性命,苦苦哀求,夏邺这才心软将我留下。

毕竟我是他第一个孩子。

他有意瞒住此事,谢家自然也没有声张。

于是我虽然姓夏,却生在谢家,长在谢家。

虽然没有父亲,但我母亲给足了我全部的爱。

因为有她,我从未惧怕过。

只是事与愿违,她生育我后,人人轻贱她,谢家也将她作为笼络人心的工具。

为了我过得好些,她从不拒绝,只是每每过后都要服用一碗绝子药,以致她身体不断衰败。

如果她没有病故,我还能长久与她相伴,也不用回那一门皆是丧良心的夏家。

身为奴婢为他族所生的私生女,我在谢家常被小辈欺凌,谢家的仆从也毫不避讳地对我指指点点,我曾无时无刻地恨过。

可我母亲常说,这是命,只怪她生而为奴又空有美貌,她与谢家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总念叨叫我不要怨恨。

如今,我也面临相同的抉择。

虽然我腹中胎儿只是我和刘塬博弈的结果,但他始终无辜,降生到我腹中亦是他无法选择的命运。

若我恨刘塬,迁怒于他,大可一碗堕胎药下肚一了百了。

可我既不爱刘塬,亦不恨刘塬,与他结合不过是时势之下为了取信于他的被逼无奈。

既然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我也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至于将来如何,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为了能让孩子名正言顺地生下来,我上书告知皇帝我怀孕一事。

毕竟刘塬身为匈奴的首领,他的孩子自然也是匈奴血脉,孩子的降生不仅可以彰显皇帝的仁德,还能安抚二十余万匈奴人以及那三万匈奴士兵的心。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内外议论纷纷。

我知道这孩子的存在难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为了保证此事顺利,我用了不久前向萧昪要的承诺,请他从旁帮我劝说皇帝。

知道此事时,他久久未能平复,眉头紧皱,脸色异常难看。

「一定要生?」

「嗯。」

「你可知生了他,这辈子你就再难婚嫁了?」

「我不在乎。」

萧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话可说,当晚亲自进宫见了皇帝。

皇帝正犹疑时,王恪也来了。

三言两语之下皇帝便有了定夺。

一道圣旨赐下,念我仁慈淑德,愿产子以慰匈奴,特加封我为二品夫人。

流言瞬间平息,销声匿迹。

这孩子,也算是在皇帝那过了眉目。

听萧昪说,原本皇帝只打算赏些金银布帛给我,是王恪一力为我请封诰命。

为此,我备了薄礼特地去了王恪府上聊表谢意。

然而,王恪并未收下。

「你为大瑨舍身至此,这都是你应得的。

「这孩子的存在,亦有我的责任,你既决定留下他,务必教他忠君爱国。」

他一身绛紫色大袖衫,脚踩木屐,长身玉立于缀满繁花的玉兰树下,目光深静,言语恬淡,眼中不见半点轻视,身上亦没有那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

感受到他的尊重和理解,我心中也快慰了几分。

「谢暄定不负郎君所望。」

随后他又命人送来许多兵书和典籍交给了我的婢女汀兰。

「如今你已是平北将军,麾下三万士兵,养胎期间不妨多加学习,也好将来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他作为大将军,亦是我的上级,提点我这些均在情理之中,于是我欣然应下。

「若有不懂,可来问我,将来身子重了不便行动,亦可遣人传信于我。」

他愿意教我自然是好,这大瑨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将才了。

「多谢郎君好意。」

他淡淡一笑,斜照的日晖落在他身上,为他这张丰神飘洒,眉目分明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恍若神祇。

司马家菜市斩首那天,我去凑了热闹,却没有看见司马婻。

听周遭的人议论才知,原来甲兵围府抓人时,司马家的仆人如鸟兽四散,有的趁乱卷走了金银细软,有的趁乱杀人泄愤。

司马婻死在了那天,不知是谁下的手,足足身中三十二刀,死状极其惨烈。

真可谓是人坏自有天收,天道报应不爽。

此后,我除了到营中巡视,就在自己府中安心养胎温书,看不懂时我会将问题一一记下,每月遣人送去王恪府上。

每次送去不过一夜,第二日就会收到王恪亲自写的答疑帖,随着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孕妇常用的点心零嘴。

他每次送的都是我当下想的,我知道我府中定有他安插的耳目,但他既然如此坦然,我也没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昪封了太子,作为生死之交,他无事时也常会来看我,眼见我肚子越来越大,替我担心生产的同时,他的眼神也愈发哀愁。

转眼到了临盆之际,孩子胎位有些不正,我难产昏了过去,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萧昪不顾所有人劝阻闯进了产房,厉声下令让医生和稳婆必要时去子留母,务必保住我的性命。

众人为难之际,王恪又带着大瑨有名的妇产医生杨建来了。

杨建不慌不忙,查看过情况后当即用汤药替我吊住气血,一手转胎术轻而易举地将胎位转了过来。

至此,生产变得十分顺利,不过一个时辰我便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看着襁褓中小小的人儿,只觉得心化成了一汪春水,顿时喜极而泣。

从此,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知道萧昪是为我好,可他保大不保小的言论,着实让我气了许久,也骂了他许久。

至于王恪,他救了我们母女,我对他实在感激不尽。

知我生了个女儿,皇帝亲自赐名谢宥,「宥」一字,意味着大瑨对匈奴的宽恕和庇佑,他这是在提醒我勿忘初心。

谢宥生得机敏可爱,王恪很喜欢她,无事便来抱她玩耍,她与王恪亦是投缘,见之必笑。

萧昪也喜欢来看她,可谢宥仿佛知道萧昪差点让她没了性命,瞧见他总是哭个不停,弄得萧昪亦是哭笑不得。

谢宥两岁时,鲜卑已经吞并匈奴早前内迁时留下的北地草原,而鲜卑慕容部统一鲜卑六部,自恃兵力强劲大举进犯。

谢允和萧龑正在秦雍二州同联合了羌族氐族的叛军进行最后较量,是以皇帝命我和王崇带兵八万抵御鲜卑。

圣旨刚下,不知怎的王崇突然病得下不了床,最后同我去的人成了王恪。

谢宥太小,将她一人留在府中我不放心,可带着去打仗又十分不便,只好将她托付给萧昪照顾。

走的那天,谢宥在萧昪怀中故作坚强忍着泪迟迟没有落下,看得我一阵揪心。

见我不舍,她却反过来宽慰我,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

「阿母不哭,婠婠乖乖。」

萧昪一脸信誓旦旦。

「你放心吧,我定会照顾好她。」

除了他,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托付之人了。

若是他连个女娃都护不住,那他这太子之位就可以不用坐了。

22

我擅长游击突袭,而王恪深谙用兵之道,多谋善断,能征善战,我们以战养战,在北境征伐一年,先后拿下平城,盛乐,渔阳,龙城等重要城池,逼得鲜卑节节败退,退守大泽。

大瑨临近春节,将士们都想打完仗回家过年,一时间士气高涨。

鲜卑见状,连忙投降,直言愿归顺大瑨,俯首称臣。

皇帝下旨,命王恪为和谈使者,由我从旁辅助,一同前往大泽详谈鲜卑投降事宜。

然而,和谈大典那天,鲜卑竟包藏祸心派人刺杀我和王恪,围剿我们带去和谈的兵马。

原来,鲜卑并非诚心谈和,只想破釜沉舟,借和谈大典除掉王恪和我。

刺客混在斟酒布菜的侍女之中对我们下手时,鲜卑首领的儿子慕容圭也带兵杀了进来。

王恪身手矫健,察觉到危险后抽出佩剑反将刺客击杀。

而我虽然侥幸躲开了,可对方武力高强,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缠斗间她准备将匕首刺进我胸口时,是王恪用酒盅击飞了她手中的匕首。

与此同时,一支冷箭朝他胸口射去,因着他救我侧了身子,箭只射中他的左肩。

他救了我,也幸运地避开了要害。

混乱中,我们的人马被剿杀得所剩无几,王恪当即砍掉箭羽,带着我一路杀了出去。

援兵尚未赶来,我们逃到了深山里,追兵穷追不舍。

而他受伤的肩上尽是黑血,箭上应是涂了毒,以致他走路都有些力不从心,可谓是寸步难行。

我搀扶着他走得好好的,他却突然将我推开。

「你自己走吧,不用管我。」

他向来温润明媚的脸煞白如雪,连说话都中气不足,我还从未见他这般脆弱过。

「你说什么胡话!」

我一时没忍住凶了他,事后又觉得后悔,他可是金尊玉贵的王氏嫡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竟对他大呼小叫。

「难道你想让婠婠没了母亲?」

他语气稍重。

提起婠婠,一下子击中我的软肋。

「郎君救我数次,我绝不可能丢下你。我若这般忘恩负义,又怎么教婠婠忠君爱国?」

他眉间微蹙,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我中了毒,走不远了,又何必拖累你。」

瞧着他肩头的伤,我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我有办法,得罪了!」

眼见追兵赶上来还有段距离,我果断地撕开了他破损的衣服。

他不明所以,却也没有阻止我。

「忍着点。」

我拔去箭头,只听见他一声闷哼,然后用匕首在伤口上割了个十字放出毒血,然后又撕下衣袖,好在今日穿的是大袖衫,衣料足够替他缠住伤口上段阻止毒素上行。

曾经我中了蛇毒,夏僖找来的医生就是这么替我处理的,然后才替我慢慢熬制解药。

其实他有解毒丸,只是夏僖想让我多吃点苦头,不让他用罢了。

简单包扎完,我蹲下身径直将王恪背了起来。

「你……」

他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力气,堂堂八尺男儿被我背着还有些过意不去,良久才吐出三个字。

「受累了。」

我的力气是大,一半是因为我曾背过萧昪练出来的,一半是身处绝境逼出来的。

「应该的。」

凭着大概的方向感,我朝着我们驻军的方向在林中一路奋力狂奔,全然不顾树枝划破自己的脸颊和衣裳。

却不承想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被草木掩盖的洞穴中,摔得我和王恪五脏剧痛。

一时半会也上不去,我们干脆在这躲避追兵,好在阳光尚能透过洞口露出斑驳的光线。

王恪见洞中草木繁盛,认出几株能解毒的草药,我摘了让他吃了些,剩的用匕首剁碎一股脑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他心态尚算乐观,自言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只有我愁容满面,生怕他渡不过这难关。

夜里,头顶的草木繁密,黯淡的月光透不下一点微光,我不敢生火,只得拿出火折子照一照洞中的情况。

有了火光我才发现一直沉默的王恪已然昏睡,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的脸和身体烫得惊人,可四肢却有些冰凉,整个人时不时打着寒战,看来是发了高热,情况不容乐观。

既不能生火又没有被子,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解开彼此的衣物,盖着衣衫用身子给他取暖。

想起当初萧昪不过被我看一下都那么难为情,也不知道王恪醒来会不会怪我玷污了他白璧无瑕,不可亵渎的身子。

许是累极了,我不知不觉也阖了眼,等我醒来时,天光大亮,洞口透出零碎细微的光亮,而王恪睡在我身侧正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我猛地一个激灵撒开抱着他身体的手,一边扯过衣裳披上,一边解释缘由。

他但笑不语,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无声的滚烫,这眼神竟看得我心慌。

「郎君可好些了?」

我仓促地背过身穿好衣服,又连忙转移话题。

明明身处困境狼狈不堪又一脸倦容,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嘴角噙笑,躺在地上头枕手臂姿态分外闲适,如一座玉山横斜在我面前,哪怕是在昏暗的洞中都让人觉得他身上泛着莹莹白光,光彩照人。

「许是放了毒血又吃了些草药,松快了些。」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遭了不测,李赢正想上报朝廷,我们刚好遇上出来寻我们的人马回到驻地,而那时已经是两日后。

刚将王恪扶进军帐中,他就吐了一口黑血便昏死过去,急得我赶紧叫军医来替王恪诊治。

军医看过才知伤口已经化脓溃烂,虽然放血延缓毒素上行的速度,但拖了两天他中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再迟一天便将侵入心脉取人性命。

那些解毒的草药竟半点用处都没有。

仔细想来,他又不是医生,哪里识得什么草药,定是故意诓我的。

依军医所言,王恪中的毒很棘手,他虽然用了可解百毒的清心丸,又屡屡施针为其放血排毒,却仍不能将毒完全解掉。

「现在大将军的性命虽然保住,但他体内的余毒仍在慢慢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余毒一日不解,他便一日无法醒来。」

军医面色凝重地收起银针。

「他现在还能撑多少日子?」

军医斟酌道:

「若是日日用药施针,最多三个月。」

三个月,我必须在三个月内拿到解药。

「劳烦你妥善照顾大将军,我定会尽快寻回解药。」

「将军放心,在下自当尽心尽责。」

如今主帅昏迷,眼下只有我能主事。

鲜卑敢借和谈刺杀我军主帅,定然做好了要跟大瑨鱼死网破,血战到底的准备。

若我此时令全军攻打他们的守城,只怕就中了他们请君入瓮的圈套。

而且战事持久,一旦两军僵持必然会耗去许多时间,王恪等不了那么久。

我何不如将计就计。

既然他们想杀我和王恪,我便如他们所愿。

我放出大将军中毒身死,而我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消息,让李赢带着主力大军从巴林左旗撤至盛乐,一边丢盔弃甲,造成甲兵溃散四处逃逸的假象,一边命逃散的甲兵暗中占据交通要道和重要关隘,沿途埋伏。

为了将戏做得逼真,我甚至派了一队精锐,快马加鞭护送王恪的「尸体」回洛阳。

安排好一切,我带着先锋营和骑兵队从右侧的山脉中昼伏夜出一路轻装奔袭,翻过了大鲜卑山,绕过大泽潜伏在鲜卑屯兵大后方树林中。

眼下正值七月,大泽水草丰茂,林木苍茫,在草木中蹲守几日,我们终于摸清鲜卑军营取水的规律。

清晨先锋营中在取水点埋伏的人手制造了些动静转移了鲜卑士兵的注意力,然后又趁其不备用弹弓将迷药一一射入了水缸之中。

此事成后我当即又派人绕至鲜卑军营的东北侧的高地上,如今大湖刮的是东北风,待风起时,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附满了迷药的棉絮随风而放。

而我和王恪手下的副将杨平安带着数十匈奴精锐杀掉了鲜卑在后方巡逻的人手,换上他们的衣服一路逼近鲜卑军营外围。

我们潜入军营时,后方鲜卑士兵正吃着午饭,见漫天棉絮纷纷抬头张望,有人想起身将此异象上报,却浑身瘫软昏了过去。

至此鲜卑的守卫已然崩溃。

任凭慕容圭等人再狡诈也料不到我敢青天白日地偷袭鲜卑军营。

我们找到了主帐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巡逻,隐隐地我听见帐中传出争论之声。

「王恪已死,大瑨军心不稳,兵卒四散丢盔弃甲,我们为何不趁势出击杀进洛阳?」

「兵不厌诈,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圈套?」

「那妇人不过有些小聪明,没了王恪,我们的先锋随便一探,她就吓得一路逃窜,如今被逼得只能退守盛乐,已然成不了气候,你们怕她做甚?」

「轻敌是兵家大忌!」

「我们和谈刺杀不就是为了现在?等大瑨收到战报又派王崇那样难缠的人来,我们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一旦入冬,草木凋零,若是来年春天再碰上大旱,我们根本耗不起!」

极力反对的是慕容圭,看来他真是异常警觉。

里头还在争论,一刻过后,鲜卑士兵已经倒成一片,当然也有没吃饭,又察觉棉絮有问题的幸运之人。

他们匆忙地奔向主帐,却被我们截杀在外。

听到动静,帐内的人冲出来查看情形,却被杨平安一一射杀,只留了两个活口,慕容圭和鲜卑首领慕容頔。

任凭二人再如何悍勇,如今也只能倒在地上瞪着眼睛看我。

因为我们也在箭上涂了毒,我请军医专门配的,既要发作得又快又痛,又不会立即毙命。

挟持慕容頔和慕容圭父子后,鲜卑士兵却听其号令誓死不降,显然他们料定了我们暂时不会杀他们。

捂住口鼻的鲜卑士兵一拨又一拨地围了上来,我们杀得很是吃力,每个人都负伤累累。

就在我们快坚持不住死得只剩我和杨平安时,我们埋伏在后方的人终于杀了进来。

在鲜卑军营厮杀两日,尸体堆积如山,终于拖到李赢带着主力回来。

他们来时已经铲除了鲜卑的先锋营和沿途的驻兵,如今正是锐不可当,所向披靡之时。

鲜卑兵败如山倒,我命人搜查无果后,当即逼问慕容頔父子解药在何处。

「我就知道王恪没死,你休想知道解药在哪!」

慕容圭说得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与王恪同归于尽。

「我儿说得对,要死也得王恪给我们陪葬!」

慕容頔也十分硬气,或许这就是胡人骨子里的血性吧。

虽然时间只剩半月,但我等得起,人性自有薄弱之处。

我没有同他们多费口舌,而是两人分别关了起来,等他们先享受一下毒发的痛苦。

每每他们想自杀都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是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日后,我分别派李赢和杨平安趁他们毒发时去见了二人,告诉他们解药只留一颗,说出王恪解药的,不仅能活,还能做我大瑨的功臣。

为了得到唯一的解药,二人不再顾念父子之情纷纷交代解药是苦碟子、鬼子姜、天荞麦和小叶落藜。

虽然两人所说一致,军医查过古籍后也说这个几味药的确对症,但汤药熬制好后我还是命人给慕容頔父子灌下两碗,才让王恪用药。

服了三顿药王恪便醒了,为了清除余毒,军医又让他连服了七日。

王恪彻底痊愈后,我将慕容頔和慕容圭交给了王恪,二人尚未解毒,此时已经因为毒发不成人样。

当着二人的面,王恪一席话杀人诛心。

「古有霍将军封狼居胥,你何不效仿之?」

此话王恪是对我说的,我与慕容頔父子同样惊讶。

「那郎君呢?」

他才是主帅,要去也是他下令才是。

「我身子未愈,不良于行,便在帐中等你吧。」

说着他又卸力倚靠在床头,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我心中暗骂他诓鬼呢,军医都说他好了,他这摆明了是要将功劳让给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再察觉不到就真成痴儿了。

不过他愿意如此,我又何必推诿,遂下令进军鲜卑祖地——鲜卑山嘎仙洞,并在此举行祭天仪式当场斩杀慕容頔父子,封鲜卑山为大瑨领土。

至此,鲜卑彻底纳入大瑨,朝廷得知后设鲜卑都护府,命李赢统领鲜卑降兵四万镇守于此,而我和王恪带领大瑨六万士兵归朝。

班师回朝后皇帝龙颜大悦,加拜王恪为大司马大将军掌全国军政大权,又封我为定远侯,食邑八千户,李赢和杨平安等人亦有封赏。

我去东宫接谢宥时,谢宥正用毛笔在萧昪脸上画乌龟,我不晓得是她放肆,还是萧昪将她宠得过于大胆。

好在,是后者。

如今谢宥虽嘴上不饶萧昪,但与萧昪已是分外亲近。

见面时,萧昪仍是将我打量了一番,见我容光焕发,四肢齐全,他这才满脸欣慰。

「我每日都在担心,生怕谢宥哪天收不到你的家书哭死。」

我哭笑不得,低头去看手里牵的小人。

「婠婠常哭吗?」

她慌忙摇头,一脸嫌弃地盯着萧昪。

「明明是他自己愁得要落泪,有王舅父在,母亲自会无碍,婠婠才不担心。」

被小孩点破,萧昪脸上有些挂不住,本来他还想拉我多坐一会儿,可谢宥许久不见王恪,很是想他,非拉我去见他,我只好先带谢宥去了王恪府上。

去时王恪正在沐浴,我和谢宥在他府里玩着等他,我正想着事,回神一看,王恪满园的娇花被谢宥糟蹋得一片狼藉,七零八落,好不凄惨。

王家的仆人瞧见也不阻拦半分,立在原地面色不改,稳如泰山。

没想到这孩子一年多未见,竟被萧昪养得如此顽皮跳脱。

我只能暗自感叹王家的仆人素质太好。

王恪出来时,正瞧见谢宥在采花编花环,我觉得不好意思,想说明日赔给王家,却不想他开口便是称赞。

真是我多虑了。

我默默咽下要赔钱的话,庆幸自己省了一笔。

午间,我坐在王恪的书房里看书,王恪陪谢宥在花圃里玩了半晌,直到谢宥困意袭来被下人抱去午睡,他才又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见我。

说实话,他刚才陪谢宥的模样真像一个慈父。

「多谢郎君对我们母女的照拂,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只要我能办到,郎君只管开口。」

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用绯红的唇轻轻抿了一口盏中的茶这才抬眸看我,眸光潋滟。

「我府中缺位主母,不知你能否替我解忧?」

我?

是要我帮他做媒吗?

「我并无相熟的贵女可以给郎君相看,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王恪险些呛了口茶水,差点有失风度,放下茶盏正色道:

「我是说,你嫁我。」

我再敬重他也忍不住面色不虞。

「郎君出身尊贵,又权倾朝野,天下之大,美人万千,郎君要什么的女子没有,谢暄敬重郎君,郎君又何必消遣我?」

王恪面露不解。

「我如何消遣你了?」

「我曾委身他人,又生育一女,自知配不上郎君这等金尊玉贵之人。」

王恪不以为意地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并非你的过错,如今你战功赫赫,封侯拜将又身有诰命,进我王家门绰绰有余,如何配不得?」

他走至我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两人近在咫尺,我甚至能闻他身上雪松清冽沉稳的熏香,入目便是他微敞的衣襟和如玉的胸膛。

他微微低头,声音落在我的耳边激起一阵酥痒。

「更何况我心悦你。」

见我不语,他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对视。

「还是说你真的妄自菲薄?若真是如此,倒是我错看你了。」

倏地抬眸,我的视线赤恍恍地撞入他深邃而温热的眸中,看得我暗自心惊。

自觉气氛有些暧昧,我连忙后退了两步。

他不以为意地拢了拢披着的外衫,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光华内敛,气质斐然。

世家贵族最重脸面,王家更甚,我如今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山野里得势的暴发户,又非清白之身,就算进了王家门依旧为他们不齿。

我讨厌世族的钩心斗角,扒高踩低,我一人尚且逍遥快活,又何必去自找不快。

当然我没有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毕竟王恪是我敬重的人。

「并非我妄自菲薄,就算郎君真心娶我,王家人未必会真心待我。」

他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薄怒,显得白皙透亮的脸氤氲着一抹酡红,连说语气也稍重了几分。

「我娶我的妻,与他人何干?

「即便没有我,以你的性子也绝对吃不了半点亏,更何况我还没死,谁敢置喙你半分?

「你要明白,如今你的身份,该是王家求着你嫁。」

王恪眼中尽是无奈,估计他这辈子对谁都没这么苦口婆心过。

事情怎么就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我正思索着,身后一个小人突然冲进来抱住了我的腿,嘴里不依不饶地喊着:

「阿母嫁吧,嫁吧。婠婠也想让王舅父当阿耶!」

王恪瞧着谢宥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仿佛二人早已串通好一般。

我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那……我考虑考虑?」

23

几天后萧昪急匆匆地来我府上见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原来是谢宥无意中说漏嘴,他知道了王恪求娶我的事。

见我还没有答应王恪他才稍微缓和了脸色。

「谢暄,你等等我可好。」

他抓着我的袖子,语气殷切而卑微。

一个雍容清贵的太子,何至于此?

「萧昪,你别告诉我,你也心悦我。」

他眨了眨眼,状似无辜。

「我……我有这么不明显吗?」

依他所言,从雍州到洛阳一路历经生死,他早就对我有了感情,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生怕我拒绝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更何况我阴差阳错生了个女儿,如今他又是太子,皇帝是不会同意他娶我做太子妃的,毕竟一旦将来他登基,我便是皇后。

皇室不可能要一个有污点的皇后。

可听说王恪要娶我,他就坐不住了。

因为我一旦答应,他就没机会了。

萧昪很好,但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真难想象有一天要跟他做夫妻。

所以我拒绝了他。

萧昪失落地走了,谢宥觉得他十分可怜,一路宽慰,最后还将他送回了东宫又开解了几天。

从东宫回来后,夜里谢宥窝在我怀里玩弄我的头发,见她尚无困意,我想起她在王恪府上那句话,忍不住又问她:

「婠婠为何想要王舅父做阿耶?」

若婠婠真的希望王恪做父亲,那我答应王恪也无妨,总归是搭伙过日子,若王家真要生事端,我也不怕。

婠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因为阿母喜欢王舅父!所以婠婠想让王舅父做阿耶,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陪着阿母啦!」

这,这孩子胡说什么?

我何时喜欢王恪了?

「婠婠,休要胡说,阿母很敬重你王舅父。」

婠婠觉得我冤枉她,嘟着嘴转过身,仰头看着我,天真的眼神却充满审视。

「可是阿母你见了王舅父会害羞欸!」

是吗?

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也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是没想到点破一切的竟是谢宥这个小屁孩。

王恪将聘礼送来的那日,洛阳城里炸开了锅。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也坦然地收下了聘礼。

一时间,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是, 有此良缘百姓真心为我高兴。

愁的是,王恪名花有主碎了一地芳心。

成亲那日, 满城红装,万人空巷, 鼓乐齐响,声势浩大。

谢宥拉着郁郁寡欢的萧昪坐了主桌, 萧昪喝得酩酊大醉。

「情之一事, 迟了一时便是迟了一世, 有缘未必有分。」

他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看得谢宥频频摇头,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可惜,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虽小却也知道,感情之事, 不可强求。

只盼着将来有个女郎,能将她太子舅舅被掏空的心填起来。

成亲后我发现王恪的屋里挂着许多画, 一幅一幅都是我。

有我灯会杀人时凌厉而沉稳的样子,也有我提着刘塬的头气势凛然站在匈奴营帐前的样子,有我怀着谢宥在庭院午睡的样子,也有我披着衣衫无措地瞧着他的样子……

他还有两个精致古朴的锦盒, 一个里面全是我写给他求教的信笺,字迹工整而很普通, 他却一张一张叠好珍藏了起来。

还有一个装的都是谢宥用草编了送给他的小玩意儿。

瞧见这些, 我只觉得心突然被填得满满的,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竟有人如此珍视我。

从前我只道王恪此人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现在我才知这人满腹算计, 不知何时就对我志在必得。

细细想来,他对我的好都是有由头的。

王恪替我绾发时,我忍不住问他。

「你何时对我有意的?」

他一边梳着我的长发, 一边望着铜镜中的我, 眼底浸染着明媚而柔和的笑意,清浅却如春日拂过的微风。

「初见只觉惊艳,匈奴一役再见倾心。」

我反抗她不从,她便叫人将我扔进放了数十条毒蛇的浴池,看我惊慌失措地驱赶毒蛇,弄得水花四溅。

「(「」如今我与他也算心意相通, 于是我难得地主动了。

他很是喜悦。

红烛照窗,夜色深沉而磅礴, 烛火温柔而缱绻。

一树葳蕤的梨花无言中压倒了娇弱的海棠。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婚后不过三月我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 我为王恪生下一子, 取名王曜。

王氏大喜, 在洛阳城中摆了三日的流水宴。

不久后皇帝赐婚,萧昪娶谢家嫡女谢笙为太子妃,两年一晃, 谢笙为萧昪诞下一子, 取名萧璟。

五年后萧昪登基,不听众臣劝阻封谢笙为淑贵妃,终生未立皇后。

他道:

「割肉之恩, 相救之情,朝夕难忘。即便你忘了,朕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