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功:在笔墨江湖里,做那个 &的孤独行者

发布时间:2025-09-17 19:48  浏览量:2

书法的江湖里向来不缺热闹。有人写书法像跳大神,有人标新立异到面目全非,更有人捧着前人的断简残篇奉为圭臬,却唯独少了一点直面真相的勇气。

启功先生总爱自嘲 "中学生水平" 的书法大家,却用一部《论书绝句》,在喧嚣的笔墨江湖里劈开了一条 "从真不从众" 的路径。

一、撕破千年的 "皇帝新衣":正本清源的勇气​

书法史上的许多 "定论",却没人敢说破。启功先生偏要做那个较真的孩童,拿着放大镜一点点查验针脚,让真相在阳光底下无所遁形。​

在《论书绝句》第九首里,他谈到虞世南的《汝南公主墓志》时,毫不客气地指出:流传的墨迹本其实是摹本,摹者或许是唐宋人,好在笔法的活泼劲儿还在。

而被后世书法家奉为瑰宝的《孔子庙堂碑》,原石早已湮灭,宋朝流传的其实是王彦超的翻刻本,所谓的唐石本不过是唐刻与宋拓的拼配品。启先生以"宋元向拓汝南志,枣石翻身孔庙堂",两句诗轻轻道破,这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还有对张旭《古诗四首》的考证,这幅被董其昌盖章认证、康熙皇帝带头追捧的 "草圣真迹",在启功先生眼里却漏洞百出。

他从庾信诗句 "北阙临玄水,南宫生绛云" 的用字入手,按照五行分属五方的常识,北门(北阙)对应玄水(黑水),南宫对应红云(绛云)才合情理,而帖中竟将 "玄" 改为 "丹",造成 "北阙临丹水,南宫生绛云" 的荒诞局面 —— 两处皆红,完全违背了古人的认知逻辑。​

先生顺藤摸瓜查到关键证据: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因自称梦见始祖名 "玄朗",遂下令天下避讳 "玄" 字。这就意味着,凡出现 "玄" 字被改写的文本,绝不可能早于此时。张旭是盛唐书法家,怎会写出避讳宋代皇帝祖先的作品?

铁证如山,却仍有许多人抱着董其昌的说法不放。先生对此深感遗憾,却也更坚定了 "辨伪存真" 的决心。​

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贯穿在《论书绝句》的字里行间。他像一位书法界的法医,对每一件 "证物" 都进行严密的解剖:看笔法是否符合时代特征,查用字是否存在避讳硬伤,考流传是否有文献佐证。

在他看来,对古人最好的尊重不是盲目崇拜,而是用学识还原历史的真相 —— 这才是真正的 "正本清源"。​

二、在刀锋与笔锋之间:独抒己见的智慧​

如果说 "正本清源" 体现的是启功先生的学术勇气,那么 "独抒己见" 则彰显了他超越时代的艺术洞见。

"透过刀锋看笔锋" 这句名言,出自第三十二首论龙门造像题记的绝句。"题记龙门字势雄,就中尤数始平公。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短短四句,道破了临习碑刻的玄机。

先生在文中进一步阐释:学书者若能忽略碑刻的锋芒棱角,不被刀痕迷惑,就能把阳刻当作白纸墨书来看,把阴刻当作黑纸粉书来观。​

这个比喻生动得让人拍案:就像见到口技演员模仿百鸟争鸣,便以为人本来就能发出这种声音,岂不可笑?

碑刻是书法的 "化石",刀痕是工匠的 "二次创作",若一味模仿刀锋的凌厉,反而会失去毛笔的灵动。先生在《论书札记》里更直白地说:

"仆于书法,临习赏玩,尤好墨迹。或问其故,应之曰:君不见青蛙乎?人捉蚊蛇置其前,不顾也。飞者掠过,一吸而入口。此无他,以其活耳。"

墨迹的生命力,正在于它保留了毛笔运行的轨迹,而碑刻的刀痕,不过是这种生命力的固化呈现。​

比 "刀锋笔锋论" 更具颠覆性的,是先生对 "用笔与结字" 的独到见解。第九十九首绝句写道:

"用笔何如结字难,纵横聚散最相关。一从证得黄金律,顿觉全牛骨隙宽。"

这简直是向书法界的传统认知发起挑战 —— 要知道,赵孟頫早就说过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启功先生却认为,结字的重要性远超用笔。​

他在《论书札记》里做了个有趣的实验:

"试从法帖中剪某字,如八字、人字、二字、三字等,复分剪其点画。信手置于案上,观之宁复成字。又取薄纸覆于帖上,以铅笔画出某字每笔中心一线,仍能不失字势。" 这个实验生动证明:把笔画拆开随意摆放,就不成其为字;而只要保留结字的骨架,即便简化笔画,字势依然存在。​

先生提出的 "黄金分割率",更是为结字找到了科学的标尺。他用 "纵横聚散" 四个字概括结字要义,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纵横关乎外形的高矮肥瘦,聚散关乎内涵的松紧虚实;纵横定大局,聚散控细节。

比起前人那些浩如烟海却不得要领的结字理论,这种提炼堪称 "大道至简"。多少学书者因此豁然开朗,终于明白自己苦练多年却不得其门,原来只是在笔画的细枝末节里打转,忘了结字才是书法的 "骨架"。​

三、不做乡愿,不随波流:评点书家的清醒​

书法史上的 "权威" 太多,稍有不慎就会沦为 "权威的囚徒"。

而启功先生评点历代书家与碑帖时,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的独立 —— 既不刻意标新立异,也不迎合世俗偏见,只凭作品本身说话。这种 "豪杰自立" 的精神,在《论书绝句》中处处可见。​

对于被许多人奉为奇珍的《天发神谶碑》,先生在第三十九首里直指其弊:"三段妖书语莫征"。

他认为,用扁笔写隶书在曹魏时期就有了,而此碑偏要用扁笔写篆书,"如同车轮四角,远行何堪";再加上碑文中记载的都是吴国的荒诞故事,"怎能不俗"?先生认为书法的价值,终究要回归文字功能的本身,而非猎奇心理。​

评褚遂良的《伊阙佛龛记》时,先生的见解更是入木三分。第四十六首绝句把褚遂良比作 "乍绾双鬟学霸王" 的女子 —— 本来带着 "绮罗香" 的柔美气质,却偏要鼓努为力写大字,甚至在横画末尾硬加雁尾,结果 "两败俱伤"。

这个比喻精准点出了书法创作的真谛:贵在扬长避短,而非盲目求大求怪。褚遂良的书法灵动飘逸,却非要追求北碑的方整力量,难怪先生要为他惋惜。​

更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对 "宋四家" 的质疑。第六十五首论蔡襄时,先生直言其字 "矜持有态苦难书","不见自得之趣,亦不成其自家体段",甚至认为 "凑数四家本无聊,蔡襄也不够四家资格"。

这番话在当时无疑是 "离经叛道",却道出了许多人不敢说的心声:艺术史上的排名,往往掺杂着太多非艺术因素,真正的评判标准,永远是作品的生命力。​

就连鲜于枢这样被后世推崇的书家,先生也能看出其局限:"无论大小,都谨慎出之。点画似乎都有一定的形状,结字庄严而少任意挥洒。" 他引用鲜于枢自己的话 "胆、胆、胆",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其实是自勉 —— 正因拘谨,才需壮胆。"渔阳笔外无余韵",比起赵孟頫的挥洒自如,终究少了一份天然。​

这种不媚俗、不盲从的品评态度,恰是 "从真不从众" 的最佳诠释。

先生从不为了迎合谁而违心赞美,也不会为了标新而刻意贬低,他的每一个判断,都建立在对作品的深刻理解和对艺术规律的准确把握之上。正如他自己所说:"我从不跟人争论,只把自己看到的真相说出来。"​

结语:曾拨浮云见月明​

如今再读《论书绝句》,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穿越时空的力量。启功先生用他的学识与勇气告诉我们:书法的真谛,不在故纸堆里的考据,不在名家的光环之下,而在对艺术本真的坚守与追求。​

他纠正流传千年的谬误,不是为了否定传统,而是为了让传统以更纯粹的面目传承;他提出 "透过刀锋看笔锋"" 结字重于用笔 " 的观点,不是为了颠覆前人,而是为了让学书者少走弯路;他评点历代书家时的直言不讳,更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出于对艺术的敬畏与负责。​

在这个容易被流量裹挟、被权威绑架的时代,启功先生的 "从真不从众",恰是一剂清醒剂。它提醒我们:无论是写字还是做人,都该保持一份独立思考的勇气,一份直面真相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