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定义“盛世”?

发布时间:2025-09-17 09:33  浏览量:1

提及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叙事与“盛世”的辉煌记忆总是如影随形。从王维笔下“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气象,到《清史稿》中“幅员之广,远迈汉唐”的康乾盛景,这些被反复言说的时代,早已成为民族文化记忆的重要符号。然而,当我们回望“盛世”,一个核心问题始终萦绕:所谓“盛世”,是谁定义的?又以何为标准?元代诗人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恰似一把锋利的钥匙,轻轻揭开了“盛世美颜”背后的复杂图景——繁华之下,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民生褶皱。

一、谁执评定权,书写盛世篇

在中国历史中,“盛世”的评定并非全民共识,而是由三类主体主导,呈现出鲜明的视角差异,恰如“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各有侧重与立场。

皇帝与官僚系统作为权力核心,往往通过自我宣称塑造“盛世”形象。正如《史记》载汉武帝赞文景时期“海内殷富,兴于礼义”,乾隆皇帝更以“十全武功”著书立说,标榜“天朝上国,无所不有”。这本质上是“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的政治表达,用“盛世”之名巩固政权合法性。

史官与儒家士大夫则依托《资治通鉴》《明史》等正史,以儒家正统观评定“贞观之治”“康乾盛世”。他们秉持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治史理念,更看重“君明臣贤”的德行与“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制度完备,将符合“仁政”标准的时代归入“盛世”,如欧阳修评贞观之治“盛哉,太宗之烈也!”

百姓与民间文人的声音则藏在民谣、笔记与小说之中,多了几分烟火气与真实温度。既有杜甫“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对开元太平的赞颂,也有对“盛世”的隐晦反讽——乾隆年间民间流传“和珅跌倒,嘉庆吃饱”的歌谣,揭露了表面繁荣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民生困苦;晚清小说《官场现形记》更是借故事讽喻“盛世”官场的腐败,道尽底层百姓的无奈。

二、传统定标准,皇权为核心

传统语境下,“盛世”的评判始终围绕“国家-皇权”展开,形成了一套固定维度,达标者便被归入“盛世”行列,恰如《礼记》所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成为统治阶层追求的理想模板。

经济上追求“仓廪实而知礼节”,以“五谷丰登,家给人足”为核心,如文景之治时“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力求国库充盈、民生无饥;政治上强调“政通人和”,以皇权稳固、吏治清明为目标,贞观年间“官吏多自清谨,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正是此般景象;社会层面向往“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安定,如《开元天宝遗事》载“西京、东都,米斛直钱不满二百,绢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虽万里不持寸兵”;文化上推崇“郁郁乎文哉”,永乐盛世时编纂《永乐大典》,“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彰显文明软实力;对外则追求“万国来朝”,如郑和下西洋时“四夷归附,万国来朝”,以朝贡繁盛、疆域扩展凸显王朝威慑力。

“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康乾盛世”等经典案例,均在这些维度上表现突出,成为传统史观中“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的模范时代。

三、盛世藏水分,繁荣有困境

当我们跳出皇权视角,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的理念重新审视,便会发现许多“盛世”暗藏裂痕——所谓“盛世”,未必等于百姓的“幸福”,恰如白居易在《买花》中感叹“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繁华背后藏着民生的沉重。

1. 目标存错位,民心是关键

对国家机器而言,粮仓满、人口多、税收稳即是盛世;但对普通百姓,能否“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是否免于“苛政猛于虎”的压迫,才是生存的关键。正如《管子》所言“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历史上的“盛世”,往往用国家层面的“大繁荣”,掩盖了社会底层的“小困苦”。康乾盛世时,虽人口从1.5亿增至3亿,但“人多而地寡,一亩之田,五口之家不能恃以存活”,许多农民仍处于“半年糠菜半年粮”的境地,便是明证。

2. 案例细解构,真相显轮廓

康乾盛世常被称作“天朝上国”的巅峰,却如王夫之所忧“人多而财寡,事力而养薄”,耕地未同步增加,贫富差距急剧扩大。乾隆晚年贪污成风,和珅家产“所藏珍珠手串二百余串,多于大内数倍;大珠,较御用冠顶尤大”,而民间却“饥民载道,饿殍遍野”;文字狱盛行,戴名世因《南山集》案“全族被诛,株连甚广”,文人皆“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思想被牢牢禁锢;大小征战与苛捐杂税更让农民苦不堪言,它更像“国家财政的局部胜利”,而非全民的幸福时代。

开元盛世则是“短暂光辉后的危机爆发”。虽有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文化繁荣,有杜甫“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经济扩张,却未能遏制边镇势力坐大。正如杜牧在《阿房宫赋》中警示“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藩镇割据的隐患最终引爆“安史之乱”,“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直接摧毁了盛唐的社会结构——所谓“盛世”,不过是未雨绸缪失败后的短暂光辉。

四、多角看盛世,评说各不同

不同时代、不同立场的评价者,对“盛世”的解读截然不同,恰如“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让我们看到历史认知的多元性。

传统史书以皇权为中心、坚守儒家正统,多记载帝王功绩与制度辉煌,如《旧唐书》赞贞观之治“年谷丰稔,百姓安乐,四夷降服,天下太平”,却忽略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民生疾苦,压制了多元声音;现代史学以结构分析、阶层视角为工具,更关注底层生活与制度缺陷,如研究康乾盛世时,学者会聚焦“摊丁入亩”政策下农民的实际负担,试图还原“盛世”背后的真实社会图景;当代大众文化则常向往“太平”“富足”,易陷入“梦回大唐”的怀旧情绪,如诗句“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引发的对盛唐的浪漫想象,却忽略了历史的复杂细节,产生对“盛世”的误判。

五、反思盛世义,民本是根基

纵观历史,“盛世”的评定权长期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服务于政权合法性构建,许多“盛世”都掩盖了不稳定因素与社会不公。这让我们不得不追问:盛世究竟是为谁而盛?

是皇帝与士大夫的“万国来朝”,还是百姓的“安居乐业”?答案显然应指向后者。《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子》亦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真正的“盛世”,不应只看GDP、疆域与朝贡规模,更应看人民是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正如历史留给我们的启示:唯有扎根民生的繁荣,才是“不废江河万古流”的真正辉煌,才是经得起时间检验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