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章：忆在五峰吃土豆的日子

忆在五峰吃土豆的日子李华章

美好的回忆是一个写作者取之不竭的泉眼。1972年早春，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宜昌工作已十年有余。据说，昭君故里兴山因县域内海拔一千米高的山多过一千座，故名兴山。走进五峰县城，远眺云雾山中，有连绵五座奇峰隐隐绰绰的飘逸，望文生义，故称之为五峰。心想，卾西是大山区，名不虚传矣。这次到五峰体验生活，行程两天时间，第一天宿宜鄀，第二天经“老虎口”，过“千丈岩”，惊心动魄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疲惫地赶到城关。当时的城关，只有几丈宽的天池河穿城而过，一边是正街，一边只有一个篮球场宽的坪地，吸一支香烟的功夫，可走完全城的街街巷巷……市文艺创作组四人响应党的号召，到生活中去，到人民群众中去。其中两人是京剧团演员，两人是中学教师，任务是修改革命现代京剧《茶山七仙女》。第一站住在九环坡“小河”茶叶收购站的地板上，员工是四个山妹子，又称“三八茶站”。站长姓李名天梅，22岁，亲自带领我们参观茶园，走访茶农。中午在茶农家里吃饭。山里人待客极热情，笑脸相迎，筛茶递烟，手脚麻利地赶做午饭。只见灶屋有两只水桶，装满了土豆，皮已刮净，用水泡着。我“哇”了一声：这么多土豆！山嫂说：这是准备吃两天的粮食。对不起哒，招待你们的也是土豆饭。只见山嫂用大水瓢挖了四瓢放在锅里煮。她接着又说：山里水好，是清亮亮的山泉水。没一会儿功夫，土豆就煮好了。每人盛一大菜碗，桌上摆一小碗剁辣椒。我边吃边蘸剁辣椒，吃得有滋有味。湘西人爱吃辣椒是出了名的，俗话说，一辣出百味。这顿土豆饭，便引起我对土豆的关注与联想。原本是土生土长的土豆，怎么还取了马铃薯、洋芋等洋名字呢？我们走在五峰的一条条羊肠小路上，满山的茶园是特优名产，远销海内外，沏一杯毛尖茶，香喷哒；泡一包宜红茶，暖呼哒……而种在麻砂地上的土豆，春播夏收，土质再贫瘠，仍枝繁叶茂，花儿开放，蓝悠悠碧绿绿的喜人，成了五峰山区的主要农作物，成了老百姓的粮食。只有因地制宜，才能把饭碗牢牢地端在自己的手上。有一次，在刀背岭采访时，李站长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让老乡煎一回土豆给我们尝尝。煎土豆要放一二匙油，煎得两面金黄，味道果然不错。不用蘸辣椒，也满口生香，香溢满屋。这大概是脱贫农户的生活常态。过去，五峰山区穷苦百姓的生活是“辣椒当盐，豆腐过年。”……山区的季节迟一些时日，平原地区的辣椒辣了，这里的辣椒还未开花。外面阳春了，这里还在火塘边烤火。火塘一米见方，用四块长形青岩围着，平时烧树蔸，一根老蔸子可以烧几天几夜，只有过年时才舍得烧白炭，而五峰湾潭正是出白炭的地方。舍不得呀，勤俭过日子习惯了。家家有火种，就有熊熊燃烧的生命力。火塘上吊一把铜炊壸，上下自如，日夜可以沏茶喝，名为铜炊壸，日子久了，实则成了铁炊壸。火塘积灰很厚，可以烤土豆吃。这又是祖辈的一大发明。民以食为天。有一天，外面落雪，雪花飘飘。我们围坐在茶站火塘边，站长教我们烤土豆吃。把土豆埋在火灰里，十几二十分钟后，土豆便烤熟了。捧在手里，连连用口吹风，左滚右翻几下，外皮虽是焦黑色的，剥掉皮却是金黄金黄的，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一种享受生活的浓浓感觉油然而生。一年后的阳春时节，我又随市京剧团浩浩荡荡六七十演职人员，再一次来到五峰渔洋关春光茶场，排练《茶山七仙女》的修改剧本《茶山姐妹》。一边排练，一边修改，群策群力，再创辉煌！文艺精品是要精益求精的，要经得起时间与历史的考验，谈何容易！春光茶场背倚一座虎头山。有一天中午，我独自登上山顶的绿色茶园。俯视山下，渔阳河悠悠流去，街上行人稀少，茶厂飘洒清香。忽然从山的一隅传来声音，我循声走了过去，只见一位老年村民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在地里挖土豆。爷爷用锄挖，小孙子、孙女把挖出的土豆去掉沙土，摘掉枝叶，装入一只大背篓。我好奇地问大爷：这弯弯儿两只角的锄头叫什么？他抬头一笑。你是剧团的吧！这是我们山区独有的“羊角锄”，以减少挖伤地里的土豆、红笤。带两个小孙子，上山来是让她们见识一下劳动的场面，孙儿七岁，丫头五岁，父母到外地打工谋生去了。太阳已偏西，准备收工下山。只见两个小孩儿忙着往背篓装土豆。三只背篓，一大两小。爷爷把土豆往大背篓里多装；两个孙儿抢着往自己小背篓放，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了。等爷爷转身背背篓时，她俩又偷偷地把土豆拿些回来，以减轻爷爷的重负……面对此情此景，我的眼里含着泪水。目送远去的背影，大小背篓里装着一种品格，一种传承！我思忖，把这个“爱”的细节写进五峰的剧本中去……而今的五峰啊，早已脱贫致富了。米面是主粮，土豆变成了杂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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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华章，湖南溆浦县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原理事，湖北宜昌市文联原主席、党组书记。现任宜昌市散文学会名誉主席，宜昌市传统文化研究会顾问等。已出版散文集《湘西，我的梦》《人生四季》《情满绿水青山》《册页上的记忆》等21部；少儿作品集《巫山神女》《中华三伟人的故事》《高峡出平湖》等12册。现有《李华章文集》三卷行世。其作品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年）散文卷、《中国现当代散文三百篇》等30多种全国性散文选本，多次获省以上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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