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鉴|白居易:新乐府运动中的诗坛良心!

发布时间:2025-07-20 17:21  浏览量:1

唐武宗会昌六年(846 年)八月,洛阳履道坊的梧桐叶落满庭院。75 岁的白居易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 鬓发如雪,皱纹如壑,唯有手中那卷《白氏长庆集》手稿,还散发着墨香。他轻轻抚摸着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的题字,想起五十年前在长安写下《长恨歌》时的激昂,嘴角泛起一丝浅笑。这位被后世称作 “诗王” 的唐代诗人,从下邽(今陕西渭南)的孤苦少年到江州司马的谪居迁客,从杭州刺史的勤政爱民到洛阳香山的退隐居士,用三千多首诗,在《旧唐书》的 “文苑传” 与《新唐书》的 “白居易传” 里,刻下了一个文人的社会担当。他的故事,如同一首通俗易懂的《新乐府》,在历史的街头巷尾传唱至今。

唐代宗大历七年(772 年),白居易出生于河南新郑的一个小吏家庭。祖父白锽曾官至巩县县令,父亲白季庚任彭城县令,却因安史之乱的余波,一家人始终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这句后来写进《望月有感》的诗句,正是他童年的真实写照。

8 岁时,白居易随父亲迁居徐州,恰逢叛军李纳割据徐州,城破之际,他与家人失散,在乱兵中躲进芦苇荡,靠野果充饥才得以幸存。这段 “流离迁徙,备极艰厄” 的经历,让他自幼便体会到百姓的苦难,也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性格。

白居易的文学启蒙始于母亲陈氏。尽管家境贫寒,母亲仍坚持教他读书写字,“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他天赋异禀,6 岁能作诗,9 岁通声律,16 岁写下的《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已显露出过人的才华。当时的名士顾况初见此诗,戏言 “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读至 “野火烧不尽” 时,改口赞道 “有此句,居亦易矣”。

贞元十五年(799 年),白居易父亲去世,他为父守孝期间,在符离(今安徽宿州)与村姑湘灵相恋。这段爱情虽因门第悬殊而无果,却成为他日后创作的重要素材。《长恨歌》中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的深情,《琵琶行》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的感慨,都藏着对湘灵的追忆。

贞元十六年(800 年),29 岁的白居易考中进士,与元稹同登科第,两人 “订交于贫贱,相知于患难”,成为一生挚友,共同发起了影响深远的新乐府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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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长安谏官:“文章合为时而著” 的诗坛锋芒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 年),白居易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尉,在此写下《长恨歌》。这部长达 840 字的叙事诗,以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悲剧为线索,暗讽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的外戚专权,“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的转折,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兴衰紧密相连。诗作一出,“长安纸贵”,连唐宪宗都击节赞叹:“乐天之才,不减李杜。”

元和三年(808 年),白居易被召回长安,任左拾遗。这个品级不高却能直面皇帝的职位,让他得以践行 “兼济天下” 的理想。他在《与元九书》中写道:“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担任谏官的三年间,白居易写下大量讽喻诗,《秦中吟》十首、《新乐府》五十首是其中的代表作。《卖炭翁》中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揭露宫市制度对百姓的掠夺;《轻肥》里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以宦官的奢靡对比灾民的惨状;《红线毯》则痛斥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的苛政。这些诗语言通俗,直击时弊,被百姓传唱于街头巷尾,却也触怒了权贵。

元和五年(810 年),白居易因弹劾京兆尹李实 “暴敛民财”,被外放为京兆府户曹参军。离开谏官岗位时,他写下《初贬官过望秦岭》:“草草辞家忧后事,迟迟去国问前途。望秦岭上回头立,无限秋风吹白须。” 虽有不舍,却无悔于自己的直言敢谏。

三、江州司马:《琵琶行》里的天涯沦落

元和十年(815 年),宰相武元衡被刺身亡,白居易不顾自身官卑职微,率先上书请捕凶手,却被诬陷 “越职言事”,贬为江州司马。这场贬谪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也让他的诗歌从 “兼济天下” 转向 “独善其身”。

赴江州途中,白居易写下《放言五首》,“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的诗句,既是自勉,也是对世事的感慨。抵达江州后,他虽 “谪居卧病浔阳城”,却并未消沉,而是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元和十一年(816 年)秋,白居易在浔阳江头送别友人,偶遇一位弹琵琶的长安歌女。歌女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因年长色衰嫁作商人妇,弹奏的琵琶曲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道出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的悲怆。白居易感于此,写下《琵琶行》,全诗 616 字,将歌女的身世与自己的贬谪之苦融为一体,“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的共情,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动人的篇章之一。

在江州,白居易还写下《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诗中对自然的细腻观察,展现了他心态的转变 —— 从对官场的失望,转向对自然与生活的热爱。

四、苏杭治政:“心中为念农桑苦” 的民生情怀

元和十三年(818 年),白居易迁任忠州刺史。在忠州,他 “修水利,劝农桑”,带领百姓开垦荒地,种植柑橘,写下《种橘》诗:“迁官受边服,辞家从一官。果园新雨后,香台照日边。” 当地百姓为纪念他的功绩,将他种植的柑橘称为 “白公橘”。

长庆二年(822 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他到任后第一件事便是疏浚西湖,修筑堤坝,“筑堤捍湖,蓄水灌田千余顷”,这条堤坝后来被称为 “白公堤”(今西湖白堤)。他在《钱塘湖春行》中描绘西湖美景:“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诗中不仅有对景色的赞美,更藏着对民生的关怀 —— 堤坝修成后,杭州 “岁无水旱之患”。

宝历元年(825 年),白居易调任苏州刺史。苏州当时因战乱导致 “田畴荒芜,户口流亡”,他采取 “减免赋税,招抚流民” 的政策,不到一年便使苏州恢复生机。他在《别苏州》中写道:“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喧喧车骑合,蔼蔼桑柘村。握手未及言,分手已成行。唯有樽前酒,离恨共一觞。” 表达了对苏州百姓的不舍。

无论是在忠州、杭州还是苏州,白居易始终坚持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在《观刈麦》中写道:“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对农民辛劳的深切同情,贯穿了他的为官生涯。

五、洛阳退隐:“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的闲适心境

大和三年(829 年),58 岁的白居易因眼疾和足疾,请求分司东都,回到洛阳。此后,他历任太子宾客、河南尹、太子少傅等职,虽仍在官场,却已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将更多精力投入诗歌创作与佛学研究。

在洛阳,白居易买下好友牛僧孺的旧宅履道坊,“地方十七亩,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岛树桥道间之”。他在这里与刘禹锡、裴度等老友饮酒赋诗,唱和赠答,写下大量闲适诗。《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寥寥二十字,将冬日闲居的温馨描绘得淋漓尽致。

会昌二年(842 年),白居易与香山寺僧人如满结为 “香火社”,自号 “香山居士”。他出资重修香山寺,写下《修香山寺记》,并将自己的文集存放于寺中。晚年的他潜心佛学,却并未完全脱离现实,仍在《饱食闲坐》中写道:“红粒陆浑稻,白鳞伊水鲂。庖童呼我食,饭热鱼鲜香。箸箸适我口,匙匙充我肠。八珍与五鼎,无复心思量。扪腹起盥漱,下阶振衣裳。绕庭行数匝,却上檐下床。时逢邨里馈,兼受亲友饷。厌饱尚有余,率为邻叟粮。” 诗中对生活的满足与对邻里的关怀,展现了他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的人生哲学。

六、诗史不朽:“文章垂世自一事” 的文学影响

白居易的诗歌成就,在唐代便已得到公认。元稹在《白氏长庆集序》中写道:“乐天诗者,人所爱重…… 自篇章以来,未有如是流传之广者。” 唐宣宗李忱在《吊白居易》中赞道:“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怆然。”

白居易的诗歌之所以广为流传,源于其独特的创作理念:一是 “尚实”,主张诗歌要反映现实,“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二是 “尚俗”,追求语言通俗易懂,“老妪能解”,据说他写完诗后必念给老妇人听,听不懂就修改;三是 “尚情”,强调诗歌要抒发真情实感,“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

他的新乐府运动,影响了后世的文学创作。晚唐的皮日休、陆龟蒙,宋代的梅尧臣、苏轼,明代的李梦阳、何景明,都从他的诗歌中汲取营养。苏轼曾说:“乐天长短句,天下传唱,余每读之,甚觉有味。”

如今,白居易的诗歌已成为中国文学的经典。《长恨歌》《琵琶行》被改编成戏曲、电影、电视剧等多种艺术形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等名句家喻户晓。他的故里陕西渭南建有白居易纪念馆,洛阳香山寺、杭州白堤等地,都留下了纪念他的痕迹。

白居易的一生告诉我们,一个文人的价值,不仅在于写出传世的文章,更在于用文章关怀现实、体恤民生。他的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不仅是一种创作理念,更是一种社会责任。他的诗歌,如同一面镜子,照见了唐代的繁华与苦难;又如同一股清泉,滋润着后世文人的心灵。

当我们今天再次品读白居易的诗,看到的不仅是一个诗人的个人悲欢,更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担当与情怀。他的 “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 的民生关怀,他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的人生智慧,他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的深情,将永远在中国文学的星空里闪耀,指引着我们如何用文字记录时代,用真情关怀人间。

正如他在《寄唐生》中所写:“非求宫律高,不务文字奇。惟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这份为民生而歌的初心,正是白居易留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