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阴山考辨(下)

发布时间:2025-10-15 15:54  浏览量:8

作者:鲍桐

文章出处:《阴山文化研究》

突厥和突厥汗国的兴起,使整个大漠南北的军事政治态势为之一变。为历代中原封建王朝和漠北游牧民族政权争夺焦点的阴山,它的名称和涵盖当然不能不发生相应变化。

突厥的兴起,始于东魏、西魏和北齐、北周时期。他们从阿尔泰山东向,击败、并吞蠕蠕而据有整个漠北,建立了强盛一时的突厥汗国。他们利用当时北齐、北周割据的局面,把自己的统治区域一直推到漠南地区,阴山、乌拉山和狼山都成了突厥汗国的一部分。所以,《北齐书》《周书》和《北史》有关阴山的记载很少。

照片源于网络

公元581年,杨坚建隋不久,开始了与突厥汗国争夺漠南的激烈斗争。由于阴山所处战略地位极端重要,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于是,有关阴山的记载重现于史册。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当阴山以它挺然而立的雄姿再次出现时,已不再被称为阴山了。

隋代阴山的称谓,并不很统一。《隋书•赵伸卿传》记载,开皇十七年(597年),赵伸卿“随高颖指白道以击达头。仲卿率兵三千前锋,至族蠡山与贼相遇,交战七日,大破之。追奔至乞伏泊,复破之。虏千余口,杂畜万计。突厥悉众而至,仲卿为方阵,四面拒战。经五日,会高颖大兵至,合击之,虏乃败走。追度白道,逾秦山七百余里”。这里所说的“秦山”因为和“追度白道”相连,除阴山以外,就不可能做别的解释。可知,隋时阴山亦间或称为秦山。但更多的是以大斤山之名来称阴山。《隋书•突厥传》载,开皇十九年(599年),突厥“达头自立为步迦可汗,其国大乱。遣太平公史万岁出朔州以击之。遇达头于太斤山,虏不战而遁”。《隋书•史万岁传》亦说:“开皇末,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上令晋王广及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与万岁出马邑道。万岁率柱国张定和、大将军李药王、杨义臣等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但是,当时为什么改阴山为大斤山,未见有相应的资料可以说明,只好暂时付之阙如。

图片源于网络

入唐之后,阴山的称谓显得更为杂乱一些,除了阴山之名重新使用以外,出现于史册的还有青山之名。

《旧唐书•突厥传》说,隋末“值天下大乱,中国人奔之者众,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狄之盛,未之有也。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又说“太宗贞观元年(627年),阴山以北薜延陀、回纥、拔也古等部,皆相率背叛”。《旧唐书•太宗纪》载,贞观四年(630)二月“甲辰,李靖又破突厥于阴山。颉利可汗轻骑远遁”。《旧唐书•李靖传》对此讲得更清楚。说李靖“选精骑一万,资二十日粮,引兵自白道"袭击突厥。他出发以后,“督师疾进,师至阴山,遇其斥候于余帐,皆俘以随军”。李靖既是从白道“督师疾进”而达于阴山的,这里的阴山当然就是今天的大青山了。但是,《唐书》为什么改《隋书》大斤山之名而恢复阴山旧称,也还是难以解释清楚的。

另外,据《旧唐书•李勣传》载,唐贞观十五年(641 年),“薜延陀遣其子大度设,率骑八万南侵李思摩部落。命勣为朔州总管,率轻骑三千,追及延陀于青山,击,大破之”。和隋时一样,当时阴山还继续被人称为青山,因为据《旧唐书•突厥传》载,贞观四年(630年),东突厥颉利可汗被俘以后,颉利族人李思摩被封为“右武侯大将军、化州都督,令统颉利旧部落于河南之地,寻改封怀化郡王。及将徙于白道之北,思摩等咸惮薜延陀,不敢出塞”。因此,唐太宗“遣司农卿郭嗣本赐延陀书”,严厉告诫薜延陀“尔在碛北,突厥居碛南,各守土地,镇抚部落,若其逾越,故相抄掠,我即将兵,各问其罪”。所以,《李勣传》中所说的青山,是非阴山不可的。

照片源于网络

乌拉山,唐人称之为木刺山、牟那山、跋那山、纥那山等。《旧唐书•郭子仪传》载:“天宝八载(749年),于木刺山置横塞军及安北都护府,命子仪领其使,拜左卫大将军。”元和八年(813年),中书侍郎平章事李吉甫在《请修天德旧城以安军镇》的条陈中说:“其城居大同川中,当北戎大路,南接牟那山钳耳嘴。山中出好材木,若有营建,不日可成。牟那山南又是麦泊,其地良沃,远近不如。”唐天德军城遗址,现已没入乌梁素海,稍南即乌拉山。钳耳嘴,当今乌拉特前旗西山嘴北,乌拉山西端,因形似而得名。所以,李吉甫说的牟那山,就是乌拉山。其实,牟那山、木纳山、跋那山、纥那山,就文字表述而言,都是一音之转而已。

照片源于网络

需要认真加以辨析的是唐人把阴山北麓的又一座山体,从原阴山涵盖内析出,称为生头朝那山。然而,以往的注释家们都把新析出的牛头朝那山和牟那山即乌拉山相混,造成对有关历史事住阐述的失实。

《资治通鉴》载,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五月,“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为虏所擒”。胡三省在“朝那山北”句下注云:“朝,丁度《集韵》音与邾同。牛头朝那山在丰州河北。”《旧唐书•张仁愿传》载:“时突厥尽众西击突骑施、娑葛,仁愿请乘虚夺取漠南之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首尾相应,以绝其南寇之路。”而且,“六旬而三城俱就,以拂云祠内中城,与东西两城相去各四百余里。皆据津济,遥相应接,北拓地三百余里。于牛头朝那山北置烽堠一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掠、减镇兵数万人”。唐人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行文稍有不同,说是仁愿筑三受降城,“北拓三百余里,于牛头、牟那山北置烽堠一千八百所”,下加注曰:“《考证》:《唐书》《通典》并误作‘朝那山’所’,后人或即指为安定之朝那,失之远矣。‘一千百八百,作‘百八十所’。”清人顾祖禹也说:“牛头、牟那山,在废中受降城西北。唐景龙(770-709年)中,张仁愿筑三受降城,又于牛头、牟那山北置烽堠千八百所”。他认为:“或认为牛头朝那山。永淳(682年)初,突厥入寇,丰州将崔智辩与战于朝那山,败绩,即此。”李秀洁先生的《释阴山》也说,牛头朝那山,“今学者多以为即乌拉前山”(《禹贡》1937年第入、九期合刊)。和李吉甫、顾祖禹的见解颇为接近。《中国历史地图集》的编著者们,摆脱了旧说的束缚,把牛头朝那山和乌拉山区别开来。但他们将牛头朝那山绘于今固阳县东南的村空山亦未切当。从现有文献和考古材料看,今内蒙古“托克托县托克托城的‘大皇城’,即唐东受降域”,已经确认。中、西受降城的准确位置,虽还有待地下文物的证实,但中受降城在今包头市郊和西受降城后期在乌拉特前旗境内,为大致公认的看法。张仁愿修筑三受降城并设置烽堠,形成一个地区性的边防体系,目的是在遏制、阻止突厥的南下,确保漠南,尤其是朔方节度使所辖阴山以南地带的安全。阴山北支的色尔腾山,东起固阳县的村空山,西到由乌拉特前旗通往中旗的乌不浪口,整个山势自东阻西,连绵不绝,应当是唐代从阴山涵盖内析出的牛头朝那山。若是,则阴山之南的三受降城自能成其“遥相应接”之态势。所修“一千八百所”烽堠连成一体,在阴山之北形成一条拱卫三受降城的防线。正是这样一个区域性的边防体系,收到了“自是突厥不得度山放牧,朔方无复寇掠”的实际效果。如若牛头朝那山被人为地分为牛头、朝那山,进而又将朝那山误为牟那山,不仅“北拓地三百余里”不好理解,绝突厥“南寇之路”的目的亦难实现。所以,第一,牛头朝那山是一个山体,不能砍成牛头、朝那山两座山体;第二,牛头朝那山就是阴山西北支的色尔腾山,而不是阴山西南支的乌拉山。

照片源于网络

隋唐时期的狼山。仍不属于阴山涵盖范围。《旧唐书•裴行俭传》载,唐“调露元年(679年),突厥阿史德温傅反,单于管内二十四州并频应之,众数十万”。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奉命率三十余万唐军破之于黑山,突厥“余党走依狼山”。《新唐书•地理志•安北都护府》下有“狼山州,永徽元年(650年),以歌遣禄右厢部落置为都督府,隶云中都护。显庆三年(658年),为州隶属”。从隋唐时期的有关史文中,人们同样是得不出“狼山为阴山山脉一支”的结论来的。当时阴山的涵盖不仅未及狼山,而且今色尔腾山从它的涵盖内析出,是被称为牛头朝那山的。

自辽以后,直至明清之际,阴山、乌拉山、狼山,在不同时期,因谐音等诸多方面的关系,在有关史籍的行文中稍有变异,但前后承袋的轨迹消晰可见。它们仍然是备自独这的山体,互不涵盖,也互不统属。当然阴山山脉等这一近代地理学概念还未形成。

辽代,今大青山仍名阴山。辽太祖神册元年(916年)七月,耶律阿保机“来征突厥、吐泽、党项、小蕃、沙陀诸部,皆平之,俘其酋长及其户方五干六百,铠甲、兵仗、器服九十余万,宝货、驼、马、牛、羊不可胜算。八月,拔朔州,擒节度使李嗣本,勒石纪功于青塚南”。到十一月,“自代北至河曲,逾阴山,尽有其地。遂改武州为归化州、妫州为可汗州,置西南面招讨司,选有功者领之”。紧接着又于“十二月,收山北八军”。文中所说的“青塚”,当是昭君坟无疑;“阴山”就是今大青山;“山北”当然也只能是今大青山以北的漠南地带了。

照片源于网络

神册五年(920年),“八月己未朔,党项诸部叛”。九月,“皇太子率迭刺部夷离堇汗里轸等,略地云内、天德。冬,十月辛末,攻天德。癸西,节度使宋瑶降,赐弓矢、鞍马、旗鼓,更其军日应天。甲戍,班师。宋瑶复叛。丙子,拔其城,擒宋瑶,俘其家属,徙其民于阴山南”。这里所说的阴山,就是今大青山。因为,辽在攻占“阴山南”以后,设丰州州治于今呼和浩特东郊白塔车站南的太平乡一带。

辽圣宗太平七年(1027年),五月“西河路招讨司奏:‘阴山中产金银,请置治。’从之。复遣使循辽河源求产金之所”。《辽史•食货志》亦说:“圣宗太平(1021—1030年)间,于潢河北,阴山及辽河之源,各得金银,并兴治采炼。”两处的记载是一致的,所说的阴山也都是指今大青山。

辽末天祚帝西逃到今夹山带,经常得到“阴山谟葛失”部的支援。如保大二年(1122年),四月,“谟葛失部赆马驼食羊”。五月,“谟葛失部以兵来援”。保大三年(1123年),“金师围青冢塞,雅里在军中,太保特母哥挟之出走,间道行至阴山”。保大四年(1124年),秋七月,“天祚既得牙林耶律大石兵归,又得阴山室韦谟葛失兵,自谓得天助,再谋出兵,复收燕云”。“上遂率诸军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东胜、宁边、云内等”。上述引文中的阴山,都是指大青山的。应当指出的是《辽史》所说的阴山,都是不含乌拉山的,因为文中的“青塚”,据《辽史•地理志•丰州》注云:“即昭君墓。““渔阳岭”则为今呼市北的蜈蚣坝。由此可以推定“夹山”应当是今内蒙古武川、固阳两县之间大青山中的基一狭长山谷。从天祚帝活动的踪迹看,他的活动范围没有到达乌拉山地区。

照片源于网络

乌拉山,辽仍称牟那山,而西夏则称之另午腊蒻山。《辽史•地理志•天德军》称:“又有牟那山钳耳嘴城在其北。”这里的牟那山当然是乌拉山了。然而,《江史.圣宗纪》则说,开泰二年(1013年),七月,“西南招讨使政事令斜轸奏:‘党项诸部叛者,皆遁黄河北模赧山。’”可知当时乌拉山还有模赧山之异名。

西夏元昊(1032-1048年)时,“置十二监军司,委豪右分统其众,自河至午腩蒻山七万人,以备契丹。(《宋史•夏国传》)这里的“午腊蒻山”,就是乌拉山。看来辽、更的行政区划恰好是以乌拉山为限:乌拉山以东为辽,所以辽天柞帝的活动一直局限于乌拉山以东;乌拉山以西属夏,所以夏派驻“七万人以备契丹”。

狼山为西夏辖区,在我们翻检所及的有关史籍中,不见记载。

金仍称大青山为阴山。金太祖天辅六年(1122年),“辽主保阴山”。七年(123年)四月,“遣幹鲁宗望袭辽主于阴山”。稍后,因“闻辽主留输重青塚”,(《辽史•食貨志》)乃追袭之。《金史•宗望传》叙述余望西向追击辽天祚帝时,也一再提及阴山。如“辽主走阴山”,“辽主尚在阴山、天德间”,“袭辽主于阴山、青塚之间”等。这里所说的阴山,都是指今大青山。《金史•西夏传》所载天辅六年(1122年),“金破辽兵,辽主走阴山。夏将李良辅将兵三万来救,辽次天德境野谷”。天会二年(1124年),“宗翰承制,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刮部吐禄泺之西以赐之”。这里的阴山,也都是专指大青山而言的。

宋朝,因阴山、乌拉山和狼山都不在它的行政区域之内,史籍记载很少。

元代的阴山,名为祁连,意即天山。据清雍正朝所修山西《朔平府志》收录的《丰州平治甸城峪道碑》说:“(丰州)郡南负黑河青家,古迹仍存。郡北一舍,有环绕之山,名曰祁连,中有捷径故道甸城山谷。”(《朔平府志》)碑文是元人李文焕撰于延佑七年(1320年)。可知当时元人称阴山为祁连。据有关史籍记载,祁连一词,原为匈奴语“天”。鲜卑语亦称天祁连。《魏书•尔朱荣传》云:“秀荣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之上。清深不测,相传曰祁连池,魏言天池也。”元人改称阴山为祁连,或为蒙古语中留存的古匈奴语或鲜卑语的表现,亦未可知。

乌拉山和狼山在有关元代的史册中,就我们翻检所及的范围,尚未见著录。

明初今大青山又恢复阴山之名。曾扈从明成祖朱棣北征的金幼孜在所著《滦京百咏集•序》里,就这样说过:“余当扈从北征,出居庸,历燕然,道兴和,逾阴山,波碳卤大漠。”然而,到明中期以后,大青山之称日渐普遍。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的“土木堡之变”,瓦刺也先俘虏了英宗朱祁镇等人后,曾将他们先后拘禁于大青山,青冢、九十九泉和东胜等地,王世琦在《云中筹俎考》申称:“俺答哈(即阿勒坦汗),在大同边外大青山、昭君坟、丰州滩驻牧。”特别是《万历武功录.俺答传》有关大青山的记载,几乎随处可见。嘉靖“十八年(1539)正月,于是吉囊、喇不台吉往大青山迤北”’。“(铁)莽乃言,吾领小把都之众三百余人,居大青山迤北,去俺答二百里远。”“是时,五月将尽,塞外早虫将生,虏多移壁大青山。”“委兀儿馍可一万,居大青山。“隆应六年(1572年)四月,俺答请工师五彩,建寺大青山。”“水邰卜大成所牧在大青山后。”(《万厉武功录•俺答传》)但也有的史书称之为青山的,《明史•外国传•鞑靼》就说是:“俺答常远处青山”。顾祖禹说:“明嘉靖(1522—1566年)初,中国人叛逃出边者,升板筑墙,盖屋以居,乃呼为板升,有众十万。南至边墙,北至青山,东至威宁海,西至黄河岸。“也有的史书仍然沿用阴山旧称的,如《云中处降录》就说:“俺答最雄杰全谋略,有众十余万,驻牧丰州滩、东胜之间,阴山之麓。”(魏焕《云中处降录》)阴山旧名渐使人感到生疏起来。

明代乌拉山被称为母纳山、没纳山。宣德元年(1426年),“时脱欢与阿鲁台战,败之,遁母纳山、察罕脑刺之间”。《北虏世系》则说,威正叩雅拜台吉,“即答度台吉,授百户,在大同边外丰州西没纳山(河)住牧,离边七百余里”。

照片源于网络

狼山,明代史籍未见著灵。

清代、阴山之名为大青山更为普遍。康熙二十八年(1699年),清政府“设河宝营,差满官督牧大青山木税”。“四十一年(1702),大青山木税,归并杀虎口兼辖。”《清史稿•地理志•归化城》注文说,城“北大青山,即阴山,古白道川”。清人钱良择在叙述他出使俄罗斯途中,说是“初三日出居庸关,十八日至归化城,二十一日逾阴山,至昆都勒河”。雍正朝《山西通志》说:“大青山,东接察罕脑儿界,迤北而西,直抵袄儿都司,以黄河为界。北有数口,皆通大漠。高百余仞,袤三百余里,广百余里。中产松柏材木,望之苍翠,似画屏。”并说:“大青山即阴山、黑山。”同为雍正朝修的山西《朔平府志》亦称:“大青山后诸蒙古环列,若众星拱焉。”说是“达昭君坟,逾黑河,东登白登,北望阴山,西临河”。可见,大青山之名已相当普遍了。但要究其原因,却不是件易事。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古丰识略》的作者张曾。他认为:“前代无大青山之名,国朝始有之。疑我太宗征服察哈尔,收复土默特部落,北人悦服,因以‘大清’二字名其山,后复讹‘清’为‘青’也未可知。”这很难说是严肃的探索,是以主观的臆测,用来阿谀清朝统治者的。

乌拉山,《清史稿•地理志•内蒙古•乌拉特部三旗》云:“西木纳山。”马冠群在所著《蒙古地略》中说:“木纳山在旗西。”后来何以改木纳山为乌拉山,有几种不同的解释。其一乌拉特三公旗地,人们习惯地称之为乌拉地,遂以名山。甚二,明时瓦刺的一支,迁居今乌拉特前旗,后归顺清王朝,瓦刺转音为乌拉,因以名山。但这两种说法,其实都难于找到恰当资料,用以证明自己的正确性。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乌拉特•山川》也有“木纳山,在旗西”的注文。另外据《清实录•文宗实录》载,咸丰元年(1851)九月,理藩院的一则奏折中说“遵查乌拉特三公旗所属穆纳山,产有木植,向系官为开采。嗣因民人扰害蒙古,部议封禁”云云。看来,乌拉山之名的出现和使用,当为晚清的事了。

消代,狼山的名称也是不统一的。《清史稿•地理志 •五原》载:“西北阳山,北阴山。”可见,当时狼山商沿用阴山的旧称,而且和阴山是被明确地区别开来的。

嘉庆朝重修《大清一统志》也仍然以阳山称之,并注明是“在(乌拉特)旗西北二百里,蒙古名洪戈尔”。值得注意的是在同一部《大清一统志》中,还另载有狼山,注文说:在(乌拉特)旗东四十里,蒙古名绰农拖罗海”所指当然不是今天人们所说的狼山,不能混同。其实,清康熙时期,两狼山的今名已见记载。《圣武纪》卷三附录《直隶总督于成龙年谱》中,就说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亲征喝尔丹时,“因挽输重大,特起于公以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统督运中路大兵粮饰”,于当年“三月二十日,公督领粮车次第前进”。第二年,康熙“驾幸宁夏次云中,数日复奉金先行,前三月十三日人宁夏。十六目,接驾于黄河渡口,上抚公肩密谕良久,内外不得而知也。后三月十五日,由宁夏起程,粮用牲驮,上命西安副都统带甲三百副护卫,仍救公节制。上回銮,公为总统,率诸侍郎北进,至船站石嘴,遥遵恩命,代赏蒙古官兵,外番统领皆膝行听命。阅日启行,有地名戈必,乏水草,约二百余里。先探此为北进孔道。至是闻前进兵马大受困馁,适差守备林之本赍送大军口粮,兼令探取水草善地。林夜行失向导,令军士即地环坐以待明旦。少顷,明星出,望星而走,忽抵黄河,就水饮马作食,西北山峰影影,导引前进,蒙古曰:‘此即两狼山也。’因率众望山趋行一日,薄暮得水草。次日仍望山趋行,遂掘地得甘泉,能饮人马数千。于是避戈必之涸,就此地之善,即报请移台于此。三日过两狼,自此长驱直达大将军营”。既然康熙时就已经使用两狼山之今名,嘉庆朝重修的《大清一统志》所载的狼山,就不太可能是今天的两狼山,何况还明确说“在旗东四十里”,实不易混淆。

近代山脉之说,是就山体的地质构造而言的,专指带状起伏延伸的山群,而不指单独的山体或山峰。这种科学概念的形成,不仅有待于人类活动领域的扩大,也有待于人们地理知识的积累,还需要逐步获得相应的测绘手段。据清人魏源(1794-1857年)说,早在唐代,著名学者僧一行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山体之间的相互联系,也曾试图加以论述。所以魏源在他所著的《北干考》中,就这样说过:“说《禹贡•山川》者,有三条四列之说,而唐僧一行‘河山两戎’,尤为后人所祖,其言日:‘北戎自三危、积石负终南地络之阴,东及太华,逾河,并雷首、底柱、王屋、太行,北抵常山之右,乃东循塞垣至涉貊、朝鲜,是谓北纪,所以限戎狄也。”但魏源也指出,僧一行“以贺兰山、阴山为天山一支,是为小误。盖天山之脉,尽于玉关,而贺兰、阴山则为和阗中干之支,非天山之支也”(卜海著易堂印《小方壶壽舆地丛钞》)。可惜对于僧一行的学说,由于资料有限,我们只能通过魏源的转述而密其一好下。

以我们接触到的一些材料看,明人王士懋亦曾试图总论中国的山脉,并且认为是统属于昆仑三龙的。我们所讨论的阴山,是他所说的北龙中的一部。他认为:“昆仑据地之中,四旁山麓,各入大荒。入中国者,东南支也。其支又于塞外分三支。左支环阴山、贺兰西入,起太行数千里,出为医巫闾,渡海为止,为北龙。虽然他的识见也并不高,甚至把阴山、贺兰山的东、西位置都弄错了,但值得注意的是,他所说的阴山,已不是前人所说的单独的山体,而是包括狼山在内的阴山山脉了。当然,他是用龙这样一个中国人所特有概念来表述的。

照片源于网络

至于近世所说的阴山山脉,魏源在他所写的《葱岭三干考》中,提出他的基本思想。他说:“葱岭即昆仑,其东出之山分三大干,•••中干自于阗南山起祖,经青海,由三危、积石,绕套外为贺兰山、阴山,历归化城、宣府至独石口外之多伦湖而起内兴安岭,至内蒙各部而为辽东之长白山,以尽于朝鲜、日本。复分数支,其在大漠南、黄河北者为北支,在黄河南、汉水北者为中支,汉水南,江水北者为南支”(卜海茶易堂印(小方壶斋地丛钞))。尽管魏源也没有明确地提出山脉的概念,但是他毕竟是一位界于古代和近代之间的学者,已经捕提到了各个有关山体之间的内在关联,并分为三个主要群体,做了初步论述,虽无山脉之名,然山脉说的基本思想已孕育其中了。如果我们把他的学术思想和几乎早他一个时代的学者章学诚(1738—1801年)比较一下的话,倒可以看出我国学术思想由古代迈向近代的艰难步履。章学诚在《方志辨体》中说:“湖广旧志《山川》一门,取各府、州、县志载山川名目,仍依府、州、县次排列。山川名下之注,亦照册排列,此亦世俗通例,末足深柽。但如此排写,占纸四五百番,实与府、州、县志毫无分别。余意此等只应详州、县志,府志已当稍裁繁注,况通志乎?因聘明于形家言者,俾叙湖北十一府州山川形势,上溯夔、峡,下接江西,盘旋数千里间,分合回互,曲直向背,为长篇总论,而山川名目,有当形势脉络起伏响应者,则大书以入文裁,仍加分注,以详坐落,其文洒酒,凡三千余言,观者朗诵一过,则数千里间形势快如掌上观纹。至于无当形势脉络,支流断港,堆埠小丘,则但以小注记其总数于所隶州、县之下,且尽删其注文。前以所隶州、县为经,后以总论山川为纬,略仿《禹贡》、《职方》义例,用纸不及三十番而大势豁然。可谓意匠经营,极尽炉锤之功者矣。”(《章氏遗书》卷十四,《方志略例》)不难看出,章学诚已不满足于罗列山体的旧志体,想要从总体上把握山川形势的基本脉络。但他还不可能像魏源那样,具体论述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带状山群,并进而把它们区划为几大干。这不仅反映了他们所学之专,更反映了他们所处时代的不同。

任何一种学术思想,以至构成这种学术思想的一些基本内容,都不能不为时代所限。古人既囿于各自活动的地理环境,又限于世代积累的地理知识,他们不可能具有后人才能有的学术概念。所以,若用阴山山脉这个近代地理学概念,去解释或理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