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下的汉代遗迹:呼和浩特塔布陀罗亥城
发布时间:2025-10-07 15:49 浏览量:2
大青山下的汉代遗迹:呼和浩特塔布陀罗亥城
作者︱孙树恒
一、不要小看大青山下的五个“大土堆”
国庆假期的呼和浩特,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多了几分秋高气爽的澄澈。抱着对历史遗迹的好奇,我前往大青山下参观那座藏在田野间的汉代古城,塔布陀罗亥城。按照导航指引,从市区出发,沿110国道向北行驶,过了讨思浩村入口约200米,路西的一片耕地里,两座不起眼的石碑和几处隆起的“土堆”,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古城背靠着大青山的蟠龙山,南面俯瞰着土默川平原,东边有小井沟,西面则是哈拉沁河。当地人更习惯称它“塔利古城”,名字源自蒙古语“塔布陀罗亥”,意为“五个大土堆”,而这五个土堆在当地还有“荒粮堆”的俗称,实则是五座汉代大型封土墓。可真正站在遗址前,才懂这“土堆”背后藏着两千年的时光重量。
穿过田埂间的小径,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偶尔能踢到几块带着纹路的陶片,后来才知道,这是汉代绳纹陶的残片,是古城最直白的“名片”。远远望去,古城的轮廓在田野间隐约可见,平面呈南北向的“回”字形,外城像一个巨大的方框,把中部偏北的内城稳稳护住。这种布局在《汉书·晁错传》中有明确记载,是当时汉代边塞地区较为普遍的城市布局。走近内城东墙,伸手触摸那素土夯筑的墙体,粗糙的质感带着泥土的凉意,城墙基宽足有15米,虽历经风雨侵蚀,仍有3米左右的残高,可比起史料里记载的汉代原貌,如今更像一道低矮的土坡,若不是石碑上“自治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字样,恐怕真会被当成普通的田埂。
城内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庄稼的沙沙声。地表散落着不少砖、瓦碎片,有的带着清晰的绳纹,有的则是筒瓦、板瓦的残片,俯身捡起一块陶片,指尖能摸到岁月留下的磨损痕迹。内城地表散见的陶片尤为密集,除了建筑构件,还有罐、盆、豆等陶器残片,据说曾有人在此发现柱础、磨盘等遗物,这些都见证了古城曾经的热闹繁华。而外城地表所见文物较少,陶片多分布于南城门附近,这种差异或许与内外城的功能分区有关。在古城周边约1公里的范围内,果然看到了五座大型封土堆,最高的有8米,底径近50米,像五个沉默的守护者,矗立在田野间。后来查资料才知道,历史学家翦伯赞曾在《内蒙访古》里提到过这些封土堆,猜测其中或许藏着古城的“历史档案”,这话让我对着土堆多看了几眼,仿佛能透过土层,看到汉代的生活图景。
从古城出来,我又去了不远处的汉代古墓葬群,它在塔利村东南约400米处,和古城比起来,周围种着树木,三条硬化路穿插其间,显得干净规整。三座主要的封土堆格外显眼:南封土堆面积最大,约2166平方米,堆高10米,像一座小土山;东封土堆稍矮,6-7米的高度,顶部北侧还能看到被挖掘过的痕迹,让人忍不住揪心;北封土堆则更平缓些,4米的高度,默默依偎在田野里。墓西立着的保护标志牌,清晰写着“塔布陀罗亥汉墓”,提醒着每一个来访者,这里也是汉代历史的重要一环。
站在墓群旁回望古城,古城的规模相当大,分为内外两城,整体形状像是一个“回”字。那一刻突然明白,历史从来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这些能触摸、能看见的遗迹,它们在田野间静静伫立,等着每个愿意走近的人,听它们讲述两千年前的故事。
二、塔布陀罗亥城的历史价值
(一)自身核心价值
塔布陀罗亥城能成为呼和浩特地区的重要历史遗迹,绝非偶然,它的价值,藏在史料记载里,藏在考古发现中,更藏在对北疆历史脉络的梳理里。从《汉书·地理志》的明确记载,到翦伯赞《内蒙访古》的细致描述,再到现代考古的实证,这座古城一步步揭开面纱,成为研究汉代北疆历史的“活化石”。
首先,它是汉代边疆城镇建制的典型样本。古城“回”字形的布局,并非随意设计,而是汉代边塞防御体系的缩影。《汉书·晁错传》中提到,汉朝为抵御匈奴,会在“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设立城邑,这种“大城套小城”的结构,外城用于防御和驻扎普通士兵、手工业者,内城则是指挥中心和核心区域,既保证了军事安全,又兼顾了生活功能。从尺寸上看,外城南北约900米、东西850米,内城边长约250米,城墙夯筑技术成熟,基宽10-15米,这样的规模和规制,完全符合汉代县级城邑的标准。古城“北倚大青山的蟠龙山,南瞰土默川平原,东面有小井沟,西临哈拉沁河”,“负阴抱阳”的选址充满古人智慧,既便于防御匈奴南下,又能依托土默川平原发展农业,还可借助哈拉沁河的水源保障生活,这样的地理选择,正是汉代边疆城镇“军事与民生兼顾”理念的体现。
其次,它是汉匈关系演变的见证者。据史料记载,塔布陀罗亥城在西汉时属定襄郡武泉县,而定襄郡的设立本身就与汉匈战争紧密相关。西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注:原文“公元前21年”应为笔误,据《汉书》校正),为北拒匈奴,朝廷将原云中郡一分为二,增设定襄郡,武泉县便是其中重要的军事据点。《归绥识略》记载:“定襄郡,其地南大河,北白道,畜牧广衍,龙荒之最攘,突厥争力之,在朔北三百八十里,见唐书似今归化城。”《归绥县志》则提到:“盛乐城在归绥南,汉置盛乐县(今和林土城子),定襄郡西汉初是匈奴争战之地。”汉武帝时期,国力强盛,“遣大将卫青复出定襄,至陇西击胡”,将匈奴驱至漠北,此后定襄郡从战场转为汉匈交流的枢纽,“国泰民安,牛羊遍地”,成为汉匈“经济往来、文化交流的地方”。古城内发现的灰陶绳纹瓮、罐、盆、碗等生活用具残片,以及柱础、磨盘等生产工具遗迹,证明这里不仅有驻军,还有普通民众居住,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依托军队形成聚居,汉匈之间的物资交换、文化融合,或许就曾在这座古城里悄然发生。
再者,它填补了呼和浩特地区历史沿革的关键空白。史料记载,呼和浩特地区最早的繁荣期在西汉,汉朝在此先后建造数十座以县城为主的城池,分布在今呼和浩特市郊及市辖区、旗、县,至今存留的汉代古城遗迹有30余处。塔布陀罗亥城作为其中规模较大、保存较好的一座,与其他遗迹共同构成了西汉时期的城镇网络,证明早在两千年前,这里就已有成熟的行政与军事建制。从战国秦代的云中郡,到西汉的定襄郡,再到晋代、北魏的“定襄之盛乐”,古城的兴衰串联起呼和浩特从汉至隋唐前近800年的历史脉络,清乾隆年间,这里形成“塔利村”,成为归化城通往京津的“京羊路”和通往草原的“茶叶之路”节点,又将古城的历史延续到近代,让呼和浩特的“城脉”从未断裂。
更值得一提的是,古城周边的五座汉代封土堆和古墓葬群,是研究汉代丧葬制度与社会等级的重要素材。著名历史学家翦伯赞曾游览塔布陀罗亥古城,并在《内蒙访古》中写道:“古城作长方形,分内外两城……在内城的地面上到处可以看到汉代的绳纹陶片。在城的附近有五个大土堆……如果把这五个大封土墓打开,很有可能发现这个古城的历史档案。”他还指出:“即阴山南北和黄河渡口一带的汉代古城,不是由于经济的原因,而是由于军事的原因建筑起来的。严格地说,这些古城不能称为真正的城市,只是一种驻扎军队和屯积军用粮食武器的营垒。居住在这些城堡中的主要是军队,也有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但这些小商人和手工业者是依靠军队生活的,只要军队撤退,这些城堡也就废弃了。” 封土堆高3-8米、底径24-48米的规模,以及墓葬群的布局,反映了汉代边疆官员或贵族的丧葬规格;若未来能进行科学考古发掘,或许能发现更多文物,进一步还原汉代北疆的社会生活、军事制度乃至文化信仰。
(二)与其他汉代古城的比较
1. 与内蒙古境内同期古城的异同
在内蒙古中南部的汉代古城群落中,塔布陀罗亥城与包头麻池古城、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共同构成了阴山南麓的防御与行政节点,但特质鲜明。
从共性来看,三者均为汉武帝北击匈奴后设立的边疆城邑,核心功能围绕军事防御展开。包头麻池古城出土的铁甲片、铜镞,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发现的铁铤铜镞、矛等武器,与塔布陀罗亥城地表散见的军事相关遗迹,共同印证了翦伯赞“边塞营垒”的论断。在建筑形制上,三者都采用夯筑城墙,且存在功能分区明确的特点——塔布陀罗亥城的“回”字形内外城、麻池古城的“吕”字形南北城、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的南中北三城叠加,均体现了汉代边疆城邑“防御优先”的设计逻辑。
差异则体现在规模与职能定位上。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作为定襄郡治所,总面积达350万平方米,远超塔布陀罗亥城(约76.5万平方米),且出土了“渔阳太守章”等封泥与官印,显示出郡级行政中心的规格;而塔布陀罗亥城作为县级城邑,未发现高级别官署遗存,更符合基层军事屯戍据点的属性。与包头麻池古城相比,塔布陀罗亥城的“回”字形布局更贴合《汉书·晁错传》中“要害之处设城邑”的记载,而麻池古城的“吕”字形结构可能与昆都仑河冲毁后的改筑有关,防御灵活性更强。此外,塔布陀罗亥城周边密集的封土堆墓葬群,在规模和完整性上,也优于麻池古城的零散墓葬遗迹。
2. 与西北其他边塞古城的对比
相较于河西走廊的玉门关遗址、河套地区的磴口包尔陶勒盖古城等西北边塞遗迹,塔布陀罗亥城呈现出“军事与民生并重”的独特性。
玉门关遗址作为丝绸之路的关卡,其防御体系更侧重线性防御,长城与烽燧结合紧密,当谷燧段长城用芦苇与沙砾叠筑,纯粹服务于边境巡逻与交通管控;而塔布陀罗亥城虽为军事据点,却出土了大量磨盘、陶制生活用具,显示出“驻军与民户共存”的聚落特征,这与临河八一古城(汉代临河县)所体现的“屯垦戍边”属性更为接近。在建筑材料上,塔布陀罗亥城纯用素土夯筑,与包尔陶勒盖古城掺加杂物的夯筑工艺不同,反映出不同区域的资源利用特点;而其“回”字形布局相较于宝坻秦城的不规则四边形带瓮城结构,防御层级更简洁,更适应北疆平原的开阔地形。
从兴衰动因看,塔布陀罗亥城与多数西北边塞古城一样,随汉匈势力消长而兴衰——汉武帝时期兴盛,东汉后因军队撤退而废弃,这与翦伯赞对阴山南北古城“军事驱动型存续”的判断完全契合。但区别于玉门关因丝路衰落而永久废弃,塔布陀罗亥城在清代因“京羊路”“茶叶之路”的兴起重新形成聚落,其历史脉络的延续性更为罕见。
3. 与中原内陆汉代县城的差异
相较于中原地区的汉代县城,塔布陀罗亥城的军事属性更为突出,行政与经济功能相对弱化。中原的汉代县城如河南偃师商城遗址,往往有明确的市井、官署、礼制建筑分区,出土大量货币、度量衡器具,体现出成熟的商品经济形态;而塔布陀罗亥城未发现此类遗存,地表文物以军事用品和生活必需品为主,符合“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依靠军队生活”的特征。
在城郭布局上,中原县城多为“单城制”,注重中轴线对称与功能分区;塔布陀罗亥城的“回”字形结构则以防御为核心,内城作为指挥中枢,外城承担防御与屯粮功能,这种布局在中原罕见,却与北方长城沿线城邑的设计理念高度一致。此外,中原汉代墓葬多有明确的墓室结构与精美陪葬品,而塔布陀罗亥城的大型封土堆墓葬形制简单,反映出边疆地区丧葬制度的简化性与实用性。
三、加强对塔布陀罗亥城的保护与开发
站在塔布陀罗亥城遗址前,一边是两千年历史的厚重,一边是现实保护的迫切,这座自治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虽已被列入保护名录,却仍面临着诸多挑战。考古资料显示,它是呼和浩特地区“规模较大、保存较好的汉代古城之一”,塔利村5座大型坟冢是和古城同一时期的汉代遗迹,对其保护与研究,“对于了解呼和浩特地区的历史沿革,对于研究汉代大青山南麓的城镇建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可如今的现状,却与它的历史价值不相匹配。如果不是‘土堆’上两块石碑,我还真不知道这是极其珍贵的汉代古城遗址。这是古城保护的两大痛点:一是物理层面的防护缺失,二是公众认知度的不足。
首先,积极推进《塔布陀罗亥古城保护规划》。早在1996年,塔利古城和古墓葬就一同被确定为自治区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4年,新城区文化体育广播电影电视局就编制完成了《塔布陀罗亥古城抢险加固工程立项报告》和《塔布陀罗亥古城保护规划》,还计划依托古城建设“百草园项目”,试图将保护与利用结合起来。可从现状来看,这些规划的落地进度仍需加快,抢险加固工程尚未全面展开,考古发掘工作也未大规模推进,古城仍处于“自然存续”的状态,风吹日晒、人为踩踏,都在一点点侵蚀着这座千年遗迹。
当地文物保护专家说“我们在知识、经验、技术、资金、时间以及持续性方面的资源都是匮乏的,这削弱了我们保护文化遗产的能力。”这句话点出了基层文物保护的普遍困境。要加强塔布陀罗亥城的保护,首先要解决“资源匮乏”的问题,一方面,需要上级部门加大资金与技术支持,落实《塔布陀罗亥古城保护规划》中的抢险加固措施,比如对受损城墙进行加固、清理现代坟墓、在南城门等文物密集区域设置物理隔离设施,防止人为破坏;另一方面,要引入专业力量,联合考古机构开展系统性考古发掘,摸清古城的布局、功能分区以及文物分布,为保护提供科学依据,避免盲目施工对遗址造成二次伤害。
其次,要提升公众的保护意识。很多人对古城的认知还停留在“土堆”层面,不知道脚下的陶片、身边的土墙是汉代文物。可以通过在遗址周边设置详细的解说牌,介绍古城的历史、考古发现和保护意义,尤其要突出翦伯赞先生的评价与史料记载,以及其与其他汉代古城的独特差异,让公众理解其价值;利用新媒体平台,制作短视频、图文内容,讲述塔布陀罗亥城从汉代军事营垒到清代商贸节点的变迁故事,让更多人知道呼和浩特还有这样一处汉代遗迹;甚至可以在节假日组织“文化探访”活动,邀请专家带队讲解,让公众近距离感受历史的魅力,从“被动忽视”转为“主动保护”,毕竟,文物保护不是某一个部门的事,需要全社会的参与。
最后,要探索“保护与利用”的良性循环。单纯的保护容易陷入“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困境,合理的利用反而能为保护注入动力。可以依托已有的规划,在不破坏遗址本体的前提下,建设小型的遗址公园或文化展示区,设置步行道、观景台,让游客在不触碰文物的情况下,感受古城的格局;同时,结合呼和浩特的“北疆文化”建设,将塔布陀罗亥城纳入本地文化旅游线路,与大青山、土默川等自然景观联动,对比展示其与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包头麻池古城的异同,让古城成为展示呼和浩特历史底蕴的重要窗口,这样既提升了古城的知名度,也能通过旅游收益反哺保护工作,形成“保护-利用-再保护”的闭环。
文物是不可再生的历史遗产,塔布陀罗亥城的每一寸土墙、每一块陶片,都是北疆历史的“活见证”。正如高金贵所说,保护文物需要“用文化之心、责任之心、事业之心去呵护”。唯有尽快落实保护措施、提升公众意识、探索合理利用模式,才能让这座沉睡了两千年的汉代古城,不再在风雨中“衰老”,而是以更鲜活的姿态,将历史的文脉传承下去,成为呼和浩特乃至北疆地区的文化瑰宝。
(作者档案:孙树恒,笔名恒心永在,内蒙古奈曼旗人。蒙域经济30人专家组成员,呼和浩特市政协智库专家。第一期鲁迅文学院省级作协会员线上培训班学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茶叶之路研究会副会长,内蒙古诗书画研究会高级研究员兼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