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兴衰史】第十七回 石勒立足襄国,司马炽受辱,青衣行酒

发布时间:2025-09-26 21:43  浏览量:5

王弥与石勒最初同为归附汉赵皇帝刘渊的盟友,在乱世中并肩作战,后逐渐成长为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军事统帅。二人表面上维持着盟友的和睦关系,实则各怀异志,彼此忌惮,暗流涌动。

王弥虽战功显赫,但较之石勒仍略逊一筹。他早年与刘渊在洛阳相识,有旧交之情,因而更受刘渊信任,被委以都督六州诸军事的重任,权势煊赫。

而石勒自归附以来屡破晋军,几乎剿尽西晋宗室,还生擒名将苟晞,战功彪炳,却仅得征东大将军的虚衔。

石勒心怀愤懑,拒不受封,最终只领了幽州牧这一实职,手握幽州兵马,势力日渐坐大。石勒对凭借旧恩显赫的王弥心存不屑,王弥亦在背后屡进谗言,二人嫌隙渐深。

此前,王弥为扩张势力,派左长史曹嶷率军攻占青州。曹嶷成功占据青州后,却渐生异心,拥兵自重,不再听从王弥号令。

王弥为挽回局面,遂派遣专使刘暾携密信前往青州。信中直言:“即便你曹嶷欲自立门户,也当先与我合力剿灭石勒。事成之后,青州归你,其余利益共分。”刘暾原为晋朝司隶校尉,因与王弥同乡,洛阳陷落后被其收留,成为心腹。

然而,当刘暾行至兖州东阿一带,即将进入青州地界时,竟被石勒派出的巡逻骑兵截获。骑兵搜出密信后呈报石勒,石勒阅信大怒,方知王弥早已暗中谋划除掉自己。他当即下令将刘暾暗中处决,毁尸灭迹,而王弥对此仍毫不知情,犹在等待青州回音。

此事成为两人关系彻底破裂的导火索,石勒杀机已动,王弥却仍蒙在鼓中,乱世之中,盟友已成死敌。

王弥听闻石勒生擒苟晞,并以铁链锁颈、贬为奴仆的消息,胸中妒意如沸,却仍强作镇定,亲笔修书致贺。信中辞藻极尽恭维:“明公神武,擒晞如缚鸡犬,用兵之妙,虽古之名将不能及也!倘得晞为左辅,弥愿为右弼,则天下指掌可取,何愁功业不成?”

石勒览信,冷笑不已,对其心腹谋主张宾道:“王弥位高权重,官至六州大都督,而信中言辞卑屈至此,岂非包藏祸心?譬如豺狼蒙羊皮,其声虽柔,其齿仍利。不如趁早决裂,与他一决生死。”

张宾却从容劝谏:“将军与王弥嫌隙已深,然若正面交锋,纵能胜之,亦必损兵折将。不若外示亲和,暗设机阱,待其自投罗网。”

恰在此时,王弥麾下大将徐邈、高梁竟率部众数千人叛投青州,军心涣散,势力骤衰。王弥率残部巡行至陈留一带,突遭乞活军首领刘瑞率众围困,鏖战数日,进退维谷。危急之下,王弥只得遣使向石勒求援。

石勒本欲坐观其败,然张宾与“君子营”众谋士再度进言:“此乃天赐良机!将军若出兵解围,王弥必感佩深信,此后更易图之。譬如养虎于柙,伺其懈怠,一击可毙。”石勒从谏如流,亲率精骑驰援,大破刘瑞军阵。

王弥脱困后感激涕零,自以为先前虚情假意的策略已然奏效,竟对左右笑道:“石勒一莽夫耳,终入吾彀中矣!”

遂置酒高会,与石勒称兄道弟,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暗地里,石勒军已在张宾筹划下,于王弥营垒四周暗布耳目,只待时机成熟,便要收网擒虎。

公元311年(晋永嘉五年)十月,羯族将领石勒精心策划了一场针对同僚王弥的军事行动。他暗中调遣精锐部队,将王弥的驻地团团围困,随后以商讨军务为名,邀请王弥前往兖州己吾(今河南睢县东南)赴宴。

王弥的长史张嵩察觉形势有异,力谏主公不可轻往,指出“石勒骁勇多诈,宴无好宴”

然而王弥自恃身为汉国元老,认为石勒不过一介出身奴隶的莽夫,竟笑言:“石公岂敢害我?”遂只带少量亲随欣然前往。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之际,石勒突然掷杯为号,伏兵四起。在一片混乱中,石勒亲自执刀斩杀王弥,其部众顷刻间群龙无首,尽被石勒收编。

事后,石勒向汉帝刘聪上表,诬称王弥“阴结晋室,意图反叛”,自己乃“为国除奸”。刘聪得报震怒,深知石勒擅杀大将实为藐视皇权,当即遣使痛斥其“专戮重臣,目无君上”。

然而此时石勒已尽得王弥部曲,拥兵十万之众,刘聪迫于形势,只得隐忍妥协。不仅未加惩处,反而晋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都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试图以官爵羁縻这头日益壮大的猛虎。

刘聪此举暗藏祸心:当时并州实为西晋将领刘琨控制之地,册封石勒为并州刺史,实欲驱虎吞狼,令两强相争。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石勒与刘琨并未立即兵戎相见。这其中颇有渊源——早年石勒被贩为奴时与母亲王氏失散,刘琨曾寻获王氏及其侄石虎,以隆重礼节送还石勒,并赠予良马、珍宝。

这段往事使双方保持着一份微妙的默契:刘琨曾致信石勒,盛赞其“用兵如神,虽古之名将不能过也”,但亦委婉指出“将军转战千里,而无尺寸之地可为根本”。在信中,刘琨以晋朝名义授予石勒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等显职,封襄城郡公,试图以高官厚禄招安这位枭雄。

石勒虽未接受晋朝封赏,却回赠刘琨名马珍宝,并回复道:“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这番话既保持了礼节,又明确划清界限,彰显出乱世枭雄审时度势的政治智慧。这场发生在永嘉之乱关键时期的诛杀事件,不仅改变了汉国政权内部的权力格局,更成为后来石勒建立后赵政权的重要转折点。

然而,石勒对刘琨所授的头衔与虚名并无兴趣。其谋士张宾代笔回信,言辞虽平缓温和,却立场分明:“建功立业各有其途,岂是寻常儒生所能参透。君既为晋室旧臣,自当竭诚效命;我本起于边胡,实难与晋同心同德。”

石勒随信赠以名马珍宝,刘琨虽收下厚礼,却从回信中读出不卑不亢、界限分明的态度,深知招抚无望,只得作罢。

此后,石勒在吞并王弥部众、诛杀欲逃的苟晞兄弟后,兵锋更盛。他挥军南下,攻略豫州诸郡,势如破竹,直抵扬州之境。

然而大军行至长江北岸,却为滔滔江水所阻,舟楫未备,渡江艰难,只得暂退。石勒遂屯兵葛陂(今河南新蔡西北),在此广集工匠、大造战船,意图沿淮水东下,强渡长江,直取建邺,生擒琅琊王司马睿。

江东闻讯震动。琅琊王司马睿大惊,急召江东诸将,尽发州郡之兵,集结于寿春一带,依淮设防、凭水为险,誓与石勒决一死战。一时之间,南北隔淮对峙,战云密布、一触即发。这一重大危机,正发生于公元312年春季,成为江东政权存亡攸关之转折。

然而天意难测,阴雨连绵不绝,淅淅沥沥竟持续三月有余。石勒军营中粮草日渐枯竭,更兼瘟疫肆虐,士卒或饿毙于营帐,或病亡于道旁,死伤者十之六七。若此时琅琊王探得虚实,举兵来攻,必致全军覆没之危。石勒急召诸将共商大计,帐中争议纷起:或言俯首请降,或主全军后撤,更有悍将拍案而起,誓要血战到底。

正当众议沸腾之际,谋士张宾越众而出,朗声道:“将军已破晋军百万之众,诛琅琊宗室二十八人,其王妃公主皆为我军将士眷属。在晋室眼中,将军之罪纵伐尽南山之竹亦难书尽,岂有乞降求生之理?”

张宾执舆图而陈利害,谓撤退则军心溃散,死战则如卵击石,皆非良策。继而慨然道:“将军转战千里,却似浮萍无根。进则粮秣难继,退则关隘尽失,此非霸业之基也。”

张宾忽以竹杖指河北地形,目光如炬:“邺城拥太行天险,据漳河之利,铜雀三台犹存,可谓一夫当关之地。若据此为根本,西可呼应汉都平阳,东可虎视河北诸郡。储粮草、练精兵,先定冀州为基业,再图幽并二州。待根基既固,缓图河南,则天下大势可期。”

语毕,帐中诸将皆屏息凝神,但见石勒抚掌大笑:“宾之谋,真吾之子房也!”遂纳其言,整军北渡,开启了立足河北、问鼎中原的霸业之路。

张宾的一番战略分析令帐中诸将无不叹服,纷纷点头称是。

石勒更是击节称赞,当即痛斥那些主张投降或逃窜的将领为“懦夫庸才”,当场革除了几个带头动摇军心者的职务。与此同时,他郑重擢升张宾为右长史,并赐予“右侯”尊号,特令全军上下不得直呼其名,以示尊崇。

采纳张宾的谋略后,石勒首先命令辎重部队与老弱兵士先行撤退,继而派遣石虎率领两千精锐骑兵佯攻寿春,制造大军压境的假象。

待辎重队伍安全撤离三日之后,石勒才亲率主力部队有序后撤。张宾早已洞悉琅琊王司马睿生性多疑怯战,果然直至全军安然撤离,对方始终紧闭城门,未发一兵一卒追击。

石勒原本计划直取邺城,却未料到刘琨之侄刘演已抢先一步占据要地。当石勒大军兵临城下时,刘演麾下数员大将竟率领三万士卒开城请降。

然而刘演本人亲率三千死士退守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三处要塞,凭借地势之险负隅顽抗。石勒大军虽得降卒之助,却一时难以攻克这三座互为犄角的坚固堡垒,战局由此陷入胶着。

石勒帐下诸将纷纷主张强攻三台,欲一举歼灭刘演。

然而谋士张宾却力排众议,谏言道:“刘演虽势弱,尚拥兵数千;三台险峻,据天险而守,强攻必损兵折将,徒耗元气。今心腹之患,实为幽州王浚、并州刘琨。若先除此二人,则刘演孤悬河北,必不战自溃。”

石勒环视帐中,又慨然陈词:“方今四海鼎沸,仓廪空虚。当务之急,乃据形胜之地,广积粮秣,缓图王业。昔汉高祖据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而后取天下。愿明公效先贤之智,先定根基,再谋霸业!”

石勒闻言大悟,击节称善。经连日谋划,最终决意移师襄国(今河北邢台),以此地为争霸之基。

张宾进而献上三策:其一遣将分定冀州诸县,尽收其粮秣以实仓廪;其二迁流民垦殖襄国,劝课农桑;其三增筑城防,深沟高垒。石勒悉数采纳,并奏报汉帝刘聪。

刘聪遂授石勒都督冀、幽、并、营四州诸军事(新设营州辖辽西、北平),兼领冀州牧,进封上党郡公。至此,石勒开府襄国,拥旌旗蔽日之势。

然霸业初肇,便遭风云突变——王浚联合段部鲜卑举兵来犯,刘琨亦联络拓跋猗卢虎视并州。襄国城外战云密布,石勒迎来立足未稳时的首场生死考验。

突门巧战

石勒在襄国建立根据地的过程中遭遇了严峻挑战。当地豪强游纶、张豺联合集结数万兵力,盘踞在襄国东北四十余里的苑乡一带,形成犄角之势,严重威胁着石勒对新兴政权的掌控。

面对这一心腹之患,石勒当机立断,派遣其麾下最早追随的嫡系将领夔安与支雄率精兵出击。这两位久经沙场的将领果然不负众望,以雷霆之势突破了苑乡的外围防线,初战告捷。

然而战局的复杂性远超预期。游纶、张豺早已投靠幽州军阀王浚,获得强援。王浚闻讯立即作出反应,一方面派遣麾下都护王昌率领精锐部队驰援苑乡,另一方面则通过姻亲关系调动辽西公段疾六眷的鲜卑铁骑。

段疾六眷亲率五万联军直扑襄国,其中包括训练有素的鲜卑重骑兵和擅长攻城的步兵军团。这支联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意图趁石勒立足未稳之际予以致命一击。

段疾六眷的部队迅速推进至襄国西北的渚阳地区建立大本营。石勒先后派出多员大将迎战,却接连受挫。鲜卑军队展现出卓越的军事素养:骑兵部队来去如风,擅长包抄突袭;步兵方阵则稳扎稳打,配合默契。

更令人担忧的是,段部开始在营地内大规模建造攻城器械,数以百计的云梯、冲车、井阑等重型装备逐渐成型,对襄国城墙构成直接威胁。

当时石勒军中都流传着"鲜卑三部,慕容善谋,宇文善战,段部兼而有之"的说法。特别是段部军队,不仅以骑兵突击闻名,更擅长工程作战。段疾六眷本人既是出色的战术家,又是善于激励士气的领袖。接连的军事失利让石勒军中弥漫着忧虑情绪,许多将领认为段部鲜卑确实名不虚传,是前所未有的强敌。

面对如此困境,石勒不得不重新评估战略部署。他意识到单纯的正面对抗难以取胜,开始寻求智取之道,同时加紧巩固城防,储备粮草,准备应对长期的围城战。这场战役不仅关系到襄国安危,更将决定石勒集团在河北地区的生存与发展。

段氏鲜卑的早期历史中,其先祖的社会地位并不显赫。据传,段疾六眷的伯祖父段日六眷早年曾被贩卖至渔阳(今北京市密云县西),成为乌桓首领库辱官的家奴。

在一次乌桓各部首领于幽州的集会上,其他家奴均侍立主人身后,手持唾壶供主人使用,唯独段日六眷未携带此物。

面对铺陈华贵地毯的场面,库辱官因无法吐痰而深感失礼,怒斥段日六眷跪下张口,随即直接将痰吐入其口中。

段日六眷强忍恶心咽下秽物,反而伏地高呼:“感谢主人赐予智慧与福泽!”这一举动引得众首领发笑,库辱官也因其忠顺机敏而倍感荣耀。

后来渔阳遭遇饥荒,人畜凋敝。库辱官见段日六眷体魄强健、武艺出众且忠心可靠,便派遣他带领部众及牲畜前往辽西从事游牧与垦殖。

段日六眷借此机遇脱离控制,在辽西收拢散居鲜卑部众,逐渐壮大势力,最终以令支(今河北迁安)为中心建立起强盛的段氏鲜卑部族。

早年,幽州刺史王浚与段日六眷的侄子段勿务尘结为姻亲,依靠段氏鲜卑的强大军力,南下攻破邺城,称雄北方。

段氏鲜卑的势力也随之日益壮大,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骑兵。

在襄国的围攻战中,石勒的部队屡遭挫败,部分将士甚至心生惧意。

然而,石勒生性无畏,立即召集将领,决心拼死一战。他坦言:“襄国的城防尚未完备,粮草储备不足,敌军兵力远超我方,且援军一时难以抵达。我意倾尽全力突围,与敌决一死战,诸位意下如何?”一些将领因先前战事失利而心有余悸,主张暂避锋芒,固守待援,称:“不如坚守城池,待敌军疲惫、援军到来再作打算。”

唯有谋士张宾与大将孔苌提出不同见解:“段氏鲜卑实力强劲,难以硬撼。段疾六眷麾下诸将中,尤以其堂弟段末柸最为悍勇,其部下皆如虎狼之师。敌军远道而来,初战连胜,如今已骄狂轻敌,视我军为弱旅,以为胜券在握。我军正可借此骄兵之势,设谋破敌。”石勒采纳此策,随即部署具体计谋,命诸将执行。

石勒得知段疾六眷即将进攻北门,便下令在北门城墙每隔一二百步处开凿可供骑兵通行的大洞,每个洞都挖至距离外墙仅剩五六寸的厚度,使外部难以察觉。这样的“突门”共设置了二三十处,隐蔽性极强。

段疾六眷果然率军攻打北城,石勒命孔苌率领精锐骑兵埋伏在突门附近,同时令守城士兵在城头佯装慌乱。段疾六眷见状大笑,其军队阵型散乱,士兵或拴马于树下,或放下兵器躺卧休息,甚至有人酣然入睡。

石勒见敌军如此骄怠,立即下令出击。

骑兵瞬间打通突门外层薄墙,二三十路铁骑如离弦之箭直扑段末柸部——石勒早已谋划,只要击溃这支最强部队,其余敌军必将溃散。

此时,襄国城内军民齐登城头,擂鼓呐喊,声震天地,为孔苌助威。鲜卑军遭此突袭,顿时阵脚大乱,纷纷逃窜。唯有段末柸部临危不乱,虽首当其冲,仍沉着应战,孔苌骑兵屡次冲锋竟未能将其击溃。

孔苌随即展开第二步行动:他指挥骑兵部队迅速后撤,通过城门及二三十个突门退回城中。段末柸见状紧追不舍,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追击。

当段末柸带着少数亲兵率先冲入城内时,埋伏在城门和突门附近的守军立即关闭城门,并用乱石封堵突门。

此时,段日六眷的主力部队及段末柸的大部人马都被阻隔在城外,面对城墙上密集的箭雨,根本无法组织有效攻城。

入城的段末柸亲兵尽数被歼,而段末柸本人因寡不敌众,最终被生擒——石勒早有严令要求活捉此人。

石勒将段末柸押至城楼示众。原本重新集结准备攻城的鲜卑军队见状军心大乱,顷刻间溃散而逃。石勒当即下令全军出击,乘胜追击三十余里,沿途尽是段氏鲜卑的尸首,缴获铠甲战马五千余件。段疾六眷只得收拢残部退守渚阳。

此后,石勒以段末柸为筹码提出和谈。段疾六眷的弟弟段文鸯谏言道:“我军虽受重创,但仍有足够实力击败石勒。若因堂弟一人而与之结盟,岂不前功尽弃?更何况,我们该如何向王浚交代?”

段疾六眷并未采纳其弟的建议,他十分器重勇将段末柸,且考虑到段末柸麾下兵强马壮,若因拒绝和谈致其丧命,恐将引发部众叛乱、难以控制。因此,段疾六眷同意议和,并向石勒赠送了大量铠甲、马匹及金银财宝,同时提出以段末柸的三弟作为人质交换,要求放回段末柸。

此前,石勒的将领们士气低落,但在段末柸被俘后,他们顿时情绪激愤,纷纷涌至石勒面前要求处死段末柸以报仇雪恨——这些人曾深受其苦,有的身负四五处创伤,有的甚至肢体残缺。

石勒冷静地向众人分析道:“辽西鲜卑本是一个强大的部族,与我们素无冤仇,此次出兵不过是受了王浚的挑拨。诸位若要报仇,应当找王浚清算。如今我杀段末柸易如反掌,但这一刀下去,便是与整个部族结下世代深仇。相反,若将他送还,便可化敌为友,使其不再受王浚利用。”

众将听后无言以对,不再坚持。石勒遂命其侄石虎携带丰厚礼品前往渚阳回访。石虎与段疾六眷相谈甚欢,最终结为兄弟。

石虎归来后,石勒设下盛宴款待段末柸。因石虎与段末柸堂兄结为异姓兄弟,石勒便与段末柸以父子相称,二人饮酒立誓,约定永不相叛。

段末柸返回辽西途中,每日仍朝南跪拜三次,感念石勒恩德。此后,他竟不再向南小便,旁人问其缘故,他正色答道:“义父石勒在南,岂可失礼!”可见段末柸对石勒不杀之恩的感念之深。

石勒此计确实高明。鲜卑大军既退,驻守幽州的王昌所部亦不敢久留,匆忙撤军。割据苑乡的游纶、张豺见援兵尽散,只得率众归降石勒。此时的王浚如折翼之鸟,颓势已现。

经此突门一战,石勒终于在襄国站稳脚跟,继而逐步攻克周边郡县,势力日益壮大。他又遣石虎攻占邺城,兵锋直指南境。许昌的晋朝行台听闻此讯,竟吓得自行瓦解,纷纷溃散。

分陕而治

许昌的晋朝行台由荀藩支持,拥立了年仅十二岁的秦王司马邺,其实际军事力量主要依赖豫州刺史阎鼎及其统领的数千流民军。阎鼎出身于天水郡(治所冀县,今甘肃甘谷东),其麾下多为雍州籍流民。当时,面对石勒与石虎可能南侵的威胁,加之听闻长安一带晋军声势渐强,军中流民普遍思归故土。

阎鼎主张西进长安,认为此地既是历代都城,又可借秦王名义号令四方。然而,荀藩等中原士族不愿西迁。

阎鼎轻视文官意见,率部众携秦王强行向长安进发。起初荀藩等人被迫随行,途中却纷纷逃离;阎鼎虽派人追捕并处死中书郎李昕,但荀藩、荀组等人已成功脱身。

与此同时,贾疋等人率军围困长安数月,刘曜屡战屡败,最终掠夺八万余长安青壮百姓,弃城退返平阳。长安虽残破不堪,但终为晋军收复。贾疋筑坛祭告天地,正式立秦王司马业为皇太子,并重建行台。因秦王由阎鼎护送而至,阎鼎被任命为太子詹事,总揽政务,行使丞相职权。

长安在皇太子的名号下,多少凝聚起一些人心。凉州刺史张轨派遣前锋督护宋配,率领两万兵马前来护卫皇室,更计划再调集五万将士驰援长安。

然而,长安行台内部很快陷入纷争。贾疋战死沙场,扶风太守梁综因不满阎鼎独揽大权,一言不合便起冲突,阎鼎索性杀了梁综。

与梁综一同起兵的索綝和麴允为此愤愤不平,发兵讨伐阎鼎。阎鼎败逃出长安,最终被氐人窦首所杀,索綝和麴允由此掌控了长安行台。

与此同时,荀藩与荀组兄弟趁阎鼎前往长安之际逃脱,集结残部驻守开封。年近七旬的荀藩经受不住这番动荡,不久病逝,这个行台在风雨飘摇中勉强由荀藩之弟荀组苦苦支撑。

而驻守河阳的傅祗行台则遭刘粲进攻,七十九岁的傅祗忧愤交加,一病不起。刘粲攻占河阳后,强行将傅祗的子孙家属及两万多户士民迁往平阳。

至此,几个行台或倾覆,或瓦解,甚至自相残杀,晋朝天下彻底分崩离析。而被俘的晋怀帝司马炽,只能在极度的屈辱中煎熬着最后的时光。

司马炽在平阳被刘聪任命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封为平阿公,与他一同被俘的侍中庾珉和王隽也被授予光禄大夫之职。

然而,侍中辛勉坚决拒绝接受刘聪的官职任命。刘聪派黄门侍郎乔度带着毒酒前去威胁他,说道:“若不愿归顺汉朝为官,便饮下此酒,自寻了断吧!”

辛勉凛然回答:“人活一世,气节为重,苟延残喘有何意义?”说罢,他夺过酒坛便要饮下。乔度见状急忙抢回,毒酒泼洒在辛勉衣襟之上。

乔度解释道:“此乃陛下试探你的忠心,你果真是晋朝的忠烈之臣!”

刘聪对辛勉的刚烈颇为赞赏,特地在平阳西山为他修建住所,每月供给粮食与酒水。然而辛勉拒不接受,独自居住于一间简陋茅屋中,依靠耕种维持生计,直至八十高龄方才离世。

次年(312年)二月,刘聪又改封司马炽为会稽郡公,并加封“仪同三司”的虚衔。这些举动,无非是刘聪为了彰显所谓“皇恩浩荡”而作的表面文章罢了。

早年,当司马炽还在洛阳担任豫章王时,刘聪曾作为骁骑别部司马与其相识。

一次,刘聪与王济一同前去拜访司马炽,王济对刘聪赞誉有加。三人共作《盛德颂》一文,司马炽读后大为赞赏,随后又一起射箭助兴。司马炽称赞刘聪文武兼备,并赠予他柘木弓和一方银砚台作为礼物。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在平阳,司马炽沦为阶下囚。

刘聪问他:“可还记得当年在洛阳的往事?”

司马炽点头答道:“岂能忘记,只恨当时未能早日识得您的真容。”

刘聪又问:“为何你们司马家族要自相残杀、争斗不休?”

这位晋武帝的第二十五子无奈回答:“若我们能够遵循先父遗志,和睦共处,陛下也不会有今日之局面了。”

公元313年新春,刘聪设宴款待群臣,共庆佳节。为彰显自己的威势,他命司马炽身着青衣为众人斟酒——青衣在当时是地位低下者的服饰,此举意在羞辱这位被俘的晋帝。

随行的庾珉和王隽见状,不禁失声痛哭,破坏了宴会的氛围,当即被侍卫拖出殿外。

不久,有人趁机向刘聪诬告他们意图谋反。二月初一,刘聪下令处死庾珉、王隽等十余名晋朝旧臣,同时三十岁的司马炽也被毒杀。

两个月后,司马炽去世的消息才抵达长安。年仅十四岁的皇太子司马邺为其举行哀悼仪式,并身着丧服。四月十七日,司马业正式登基,改元建兴,史称晋愍帝。

然而,这个小朝廷面临的局面极为艰难。长安城中的青壮年几乎全被刘曜掳走,留下的多为老弱病残,许多人已四散投奔亲友。偌大的京城仅剩不到一百户人家,荒草丛生,荆棘遍布。朝廷与民间合计仅存四辆车子,官员们既无正式官服,也无印绶,处境窘迫。

得知晋愍帝即位,汉中山王刘曜、冠军将军乔智明及平西将军赵染立即发兵进攻长安。麴允率军前往黄白城(今陕西三原县北)迎战,双方暂时陷入僵持。

此时,晋朝宗室所剩无几。势力最强的琅琊王司马睿控制着江东地区,而南阳王司马保(司马模之子)则占据秦州全境(今甘肃、陕西及青海部分地区,治所在天水),官拜大司马,周边氐、羌部族均受其节制。

“八王之乱”带来的惨痛教训令人警醒,朝廷在宗室内部的权力倾轧与残杀中显得束手无策。为防止类似第九、第十位宗室权臣再度崛起,朝廷最终采纳了“分陕而治”的策略。这一制度源于西周成王时期,周公旦与召公奭曾以陕地(今河南陕县一带)为界,分治东西,共同辅政。

早在公元303年,王衍就曾劝说长沙王司马乂与成都王司马颖停战,并提出“分陕而治”的构想,但当时未被采纳。

晋愍帝登基不足半月,便正式颁布诏书推行“分陕而治”:任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左丞相、大都督,统领陕东诸军事;南阳王司马保为右丞相、大都督,总管陕西诸军事。

诏书进一步申明,需“举兵剿灭强敌,迎回先帝灵柩,重振晋室”,并具体部署:命幽州王浚与并州刘琨调集三十万大军直攻平阳;右丞相司马保率秦、凉、梁、雍四州三十万兵马赴长安待命;左丞相司马睿则领江东二十万精兵进军洛阳。诏书强调,各方协力同心,必能成就光复山河、中兴晋室之大业。

朝廷派遣使者分赴各地联络,期望集结大军一举踏平平阳。若能成功,八十万雄师足以荡平敌军。然而,各地手握兵权的皇室成员与将领们却各怀心思,难以齐心。

被派往联络琅琊王司马睿的殿中都尉刘蜀,历经三个月艰难跋涉抵达建邺,恳请琅琊王司马睿即刻发兵会师中原。琅琊王司马睿却以“江东初定,尚需整顿内务、操练兵马”为由,拒绝出兵北伐。长安朝廷原本将琅琊王司马睿视为最可靠、实力最强的援军,这一回应犹如一盆冷水浇下。连最强的盟友都不愿出兵,其他地区的响应更是渺茫。

与此同时,刘曜与赵染再度增兵黄白城,与麴允展开血战。麴允难以抵挡,朝廷急命索綝为征东大将军,率军支援。

赵染见索綝、麴允合力来战,判断长安守备空虚,遂于313年某夜亲率五千精骑突袭,攻入长安外城,杀伤千余人,次日拂晓退至逍遥园屯兵。晋将麴鉴率五千士兵从阿城赶来救援,刘曜得知赵染偷袭得手,也离开黄白城进攻长安。麴鉴面对强敌不敌败退。

刘曜在长安城外扎营,以为胜券在握,却未料到麴允从黄白城迅速回援,发动突袭。刘曜措手不及,战败而退,其麾下冠军将军乔智明阵亡。刘曜只得撤回平阳。这一切发生在当年十一月。

经过数月的休整,公元314年五月,刘曜与赵染再度率军进逼长安。赵染对前来迎战的索綝不屑一顾,甚至狂言道:“索綝此人,连我的刀锋马蹄都不配!”清晨时分,他仅率数百轻骑突袭索的营寨,扬言要在早饭前取下索綝的首级,却遭到索綝的猛烈反击,大败而归。

此战后,索綝被任命为骠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并录尚书事、承制行事,权势进一步扩大。

同年秋季,赵染进攻长安以北的北地郡,麴允率军驰援,赵染在交战中中箭身亡。长安朝廷虽已宣布“分陕而治”,但琅琊王与南阳王仍拒绝派兵支援。朝廷无奈之下,只能不断加封官爵以拉拢二人。

315年二月十二日,朝廷下诏任命琅琊王为丞相、大都督,统管中外军事;南阳王司马保为相国。同时,荀组升任太尉,兼任豫州牧;刘琨被擢升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

同年六月,长安附近的汉朝霸陵(汉文帝陵)、杜陵(汉元帝陵)及薄太后陵遭遇大规模盗掘,大量珍宝流失。朝廷得知后派兵驱散盗贼,才使陵墓中的宝物未被洗劫一空。随后朝廷颁布诏令:“陵墓中剩余的金帛财物一律收缴充公,纳入国库。”这一举措,折射出当时小朝廷的艰难处境。

晋愍帝曾问索綝:“为何汉陵之中藏有如此多的财宝?”

索綝答道:“汉朝皇帝即位一年后,便开始修建陵寝。每年各地缴纳的租税与贡品,三分之一用于宗庙祭祀,三分之一纳入国库,剩余的三分之一则收归陵墓,作为身后陪葬。后来汉文帝崇尚节俭,下诏修建霸陵时,要求仅用瓦器装饰,禁用金银铜锡等贵重物品。然而,臣子们仍暗中私藏珍宝置于陵中,以致文帝之陵未能免于盗掘,最终落得尸骨散乱的结局。”

同年九月,刘曜再度率军进逼长安。朝廷屡次遣使至南阳王司马保处求援,南阳王司马保左右近臣却进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如今敌军势大,不如切断通往长安的通道,静观局势变化。”言下之意是优先自保,不愿发兵。

唯独从事中郎裴诜反驳道:“如今毒蛇已咬头颅,难道要斩首求生吗?”此话令南阳王不便明言拒援,只得任命镇军将军胡崧为前锋都督,声称需等待各部集结后再援长安。然而援军迟迟未至,胡崧独守秦州,进退维谷,终未能解长安之围。

长安已经急不可待,这样的等待究竟要持续到何时?麴允提议将晋愍帝送往南阳王司马保处,但索綝却反驳道:“若是南阳王司马保有了皇帝,你我二人还能有何作为?”

一方不愿前来,另一方也不愿离去。南阳王司马保那边彻底断绝了联系,连一粒米粮都不再运往长安,文武百官只能依靠野生的麦禾勉强维持生命,艰难求生。

事实证明,“分陕而治”并非万能良策。琅琊王司马睿和南阳王司马保只顾着守住各自的领地,保全自身实力,却对晋愍帝遭受强敌围攻的困境视而不见。

皇室与朝廷已然四分五裂,而地方州郡的混乱局面更是愈演愈烈